江在鹅不停地扑腾,然而脖颈上的那只手捏住了他的命运,和光也不可能再回来,他心底不溢出股股悲凉之。难道就这么死了吗?他进入菩提秘境,什么也没有做,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他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为什么我会是一只鹅!】 “你这话说得有趣,不是鹅还能是什么?人吗?” 江在鹅一顿,谁?谁在说话?他扭头看去,就见王负荆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勾起的角带着浅浅的讽意。 明白王负荆回答自己后,江在鹅愣了一会儿,和王负荆大眼对小眼,歪了歪脑袋,接着他长长地嘎叫了一声。他不解地眨眨眼,试探地又说了一句,嘎嘎嘎嘎嘎嘎嘎?【你听得懂我的话?】 王负荆哼笑一声,“凤族是百鸟之王,我是凤族眷属,听得懂鸟语有何奇怪?”他上下瞥了自己一眼,眼神在肥肿的腹部顿住一会儿,眼底划过一丝嫌弃,“你飞不高,也好歹算只鸟,我自然也听得懂。” 听到这话,江在鹅摆正身子,嘎吱一下扭过身,直视王负荆,正道:“既然你听得懂,我们可以沟通,为什么还要吃我?” 他愣了一刻,皱眉看着自己,似乎是对这话到不解,“你会因为食物能够说话,而放弃吃它吗?” 江在鹅咽了咽喉咙,大抵是不会的,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当然不会,人本善,我会放过它们。” 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我算半个妖,妖主杀。”说完,他就提起自己的脖子,作势要往咕噜冒泡的大锅里按。 江在鹅心里砰砰直跳,忙不迭叉开两条小短腿,抵在大锅的边沿。为了不沦落为口中食粮,强忍住腿撕裂的痛楚,与王负荆对抗。 “道友,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他面无表情,“我和食物没什么好说的。” 江在鹅咬牙撑住,挤出一个异常难看的笑容,“道友,大家都算半只鸟,何必同类相残。” 他没搭理自己。 江在鹅又继续扯话,“俗话说,道生一、一生二……”受到头顶的手力增大,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二生……呸……二生万物,一只鹅可以换无数只鹅。” 头顶的手力减弱了点,江在鹅连忙解释,“你瞧我这么聪明,都快成了,不如让我帮你抓食物,鹅或鸟都行,这样你以后就不必每自己辛苦觅食了。” 王负荆一顿,定定地看着白鹅。 江在鹅登时眨了眨眼珠子,拍拍脯,表明自己十分可靠。 “也行。” 王负荆掏出一个绳子,系在江在鹅脖子上,另一手系在自己小指。 接下来的几天,江在鹅都战战兢兢地工作,为新任主人王负荆觅食,上天入地,捞鱼捕鸟,尽其所能。无所事事的王负荆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每走猫逗狗,不亦乐乎。 江在鹅也尝试着找和光。然而每次见她,她都在忙万佛宗的事务,只是远远地瞥他一眼,又装作没看见似的挪开了眼。江在鹅拉不下脸,提不上勇气,去主动开口,一连折腾了好几天都没搭上话。 这一,他提步往散修聚集区走去,刚走几步,脖颈被往后一扯,登时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 他皱着黄脸,扭头看去,“干嘛?” 王负荆悠闲地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马尾巴草,远远地望着天边的云,没回看他,“又去找前主人?” “是又如何?” 王负荆哂笑一声,“别白费心思,她去前线了。” “嘎?” 江在鹅一傻,不道出一声鹅叫,接着脖颈又被一扯,踉跄着朝前一扑,脸朝地,呸出一嘴草泥。 优哉游哉地声音从头顶传来。 “听说鲑鱼游到万佛宗附近了,今出去看看能不能尝个鲜。” 江在鹅抬起头,就见王负荆闲适地伸了个懒,吐出嘴里的马尾巴草,慢腾腾地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看着他无所事事到散漫邋遢的常,江在鹅心中忍不住生出愤懑。 前线的战士正在英勇抗敌,每一刻都有修士被魔气噬,每一刻都有战士在挣扎中死去,前线在一寸寸后退,万佛宗内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这个人,未来王家的家主,未来七权的掌舵人之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发生,为何如此无动于衷? 他看着王负荆悠闲地朝河边走去,脖子的绳子被扯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双掌死死地抓住地面,硬是挨了这一下。 突如其来的后扯,倒是让拽了王负荆一下,他看到王负荆扭过头,面不解。他沉着一张脸,问道:“王负荆,你打算每天就这么耗下去吗?耗到天魔杀过来?” 王负荆蹙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的神情,接着垂眸,藏起神情里的万般思绪,角一点点向上勾起,讽刺地笑笑。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耗下去?”过了许久,他才抬起眸子,重新看向自己,红的眸子像是罩上了一层黑纱一般,看不真切。 他咧嘴一笑,又重新恢复成玩世不恭的笑容,猛地拉住绳子往后一扯,直到江在鹅狠狠摔了一跤,摔得痛哼出声,身是泥,才像个小孩子报复成功一般,大笑出声。 “他人如何,关我事?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凤族眷属,算半个妖,妖主杀。” 他抬了抬脚,叮铃哐当,沉重的声音直直下来,在江在鹅头顶,在王负荆脸上。 “就我这样,能干嘛?替大业帝跳一曲大丧之舞吗?” 王负荆大笑出声,神越来越癫狂,角低低地沉下,眉眼也紧紧地拧在一起,像盛京沦陷前皇内用凤凰皮织成的军旗,大业帝的手死死地捏住军旗,后来哪怕再抚,也抚不平了。 “你们人族常说事在人为,可是人为之上,还有不可扭转的天下大势。什么人为,可笑至极。就像现在,天魔不断侵入内陆,派再多修士上前线,除了送人头还有什么用?天魔注定夺得坤舆界的统治权,这是不可扭转的天下大势。” “事在人为?主动权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上。” 江在鹅听完他的话,心缓缓地跌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闷地疼。筑基期时,他被提上执法堂堂主候选人的位置。金丹期时,又被抬上代堂主的位置。 直到剑尊的离开,才让他看清,他手里的权力虚得很。 权力、主动权都不在自己手中。 若是人为之上,还有天下大势,那么天下大势是不是不允许他当上昆仑剑宗堂主? 抗魔前线,万佛宗宗外,深湖岸边的树海。 树海中央,停僮葱翠,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骄似火的烈,仅仅漏下几缕薄弱的光,洒在静谧的草丛。 明明是战场的最前端,此时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所向披靡的强风被挡在了树海外围,盘旋挣扎,却丝毫寻不到侵入的间隙。 树海中的鸟儿仿佛生了灵智一般,谨慎地收好了翅膀,趴在密林间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扑棱、扑棱。 一只白的蝴蝶趴在花上,仿佛刚刚睡醒了一般,缓缓地扇动了一下翅膀,接着慢慢地站起身,扑腾着翅膀,飞离花朵。 就在这个时候,唰地一声,一道黑影从远处瞬身而来,一柄剑猛地捅穿了蝴蝶的半边翅膀,蝴蝶猝不及防下失去了一片翅膀,另外半边支不起自身的重量,只得往下跌落。 那黑影没有停留,依旧向前疾速飞驰。 这时,强风终于冲破了树海的阻拦,倏地一下贯穿了整片树海。在树木与树木,绿叶与绿叶之间呼啸而行,似乎要把方才被阻拦的怒气一而出。 遮天的树叶风摇摆,一寸寸一缕缕光在草丛间不停地舞动,斑驳的光点跳得错落有致,炫目至极。 光闪过,折出黑影前进的路上,横亘在树干之间的一道细线。 黑影注意到了这细线,蓦地顿住脚步,然而那细线仿佛有灵识一般,直直冲他而来,目标直指他的喉咙。 黑影立刻向后退去,倾尽全力,速度仍不及细线,他回头一望,只见那细线瞬身划来,喉间一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抛上空一般,苍翠滴的密叶触手可及,躲在树里的鸟儿惊惧地瞪大眼看他,蓝天白云依次过。 视野渐渐往下沉去,他看见他的身体还停留在原地,脖颈上出哗哗的鲜血,涌上了高处的树叶,溅上了草丛的花朵。 一滴黏在半边翅膀的蝴蝶身上,拖着它向下坠去,啪的一声落地,被一股股血没。 一弹指的时间,一场屠杀悄然发生,一条生命无声逝去。 黑影的身体倒地后,树海重新恢复寂静,细线飞速向后撤去,变成一金的绳子,落在了一个和尚手中。 和光收起蛟筋,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最后一个了吧。” 又一个光头和尚不知从哪儿跳下来,一手抓起黑影的脑袋,一手戳进血的脖子,拎着黑影的身体,就往和光的方向走去。 “估摸是这一波的最后一个入魔修士了。” 光头和尚的白衣僧袍已经染成了血衣,凝固成一层褪不干净的血泥,黑影身体出的血又给它浇了一层。和光动了动喉咙,略微有些嫌弃地后退一步。 光头和尚一见她的动作,嗤笑一声,“嫌弃我?你以为你自己多干净?” 和光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白僧袍半边都淋成了红。在战争中,她使过好几次清洗诀,又很快被脏。 光头和尚拎住尸体和头,往远处一扔,尸体和头稳稳落在小山丘的最上边。那颗树下,堆了一片的尸体,都是走火入魔的修士。 和光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段往生咒,接着捏指掐诀,一堆小丘的尸体瞬间化成了灰,强风一吹,洒了这片树海。 她来前线好几,掌握了一些天魔作战的规律。 敌人先会派出几队走火入魔的修士,充作前锋。如果人族下不去手,入魔修士将会打散人族一边的队伍,人族修士一旦被魔气染,也会堕落为入魔修士的一员,增加敌方战力。就算人族修士狠得下心,入魔修士也会消耗人族的战力,紧接着上前的天魔军队进攻也会更轻松。 在天魔一方看来,入魔修士不过是可供消耗的炮灰,当做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再好不过了。 对人族来说,天魔是坤舆界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强大对手,它们不仅数量众多、实力强劲,而且拥有迅速染人族修士,增多己方队伍的手段。更为重要的是,天魔的战术和计谋层出不穷、难以提防。这种与人相近,甚至更甚于人的智谋和城府,令人族上层惶恐不安。 人族上方规定,一旦遇到入魔修士,格杀勿论。一旦己方修士入魔,格杀勿论。 关于杀害的手段,还有两条更为严苛的规则。 其一,毫不犹豫、速战速决,不要让入魔修士受任何痛苦。其二,不得使用任何伤害灵魂的手段,希望无辜受害的灵魂早轮回。 和光凝视着自己的手心,忍不住摩挲了几下,不过短短几天,不知有多少命死在她手下。 入魔修士无药可救,就算使用佛力,也极难救回。直到几千年后,大能前辈创造出可供入魔修士修炼的魔修功法,此时杀死他们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光头和尚拍了拍手,轻松地笑了笑,“搞定!”他瞅了和光一眼,“别愣着了,入魔修士进攻后,轮到天魔群了。” 他扭了扭脖子,出一个血腥的笑容,自信地道:“该我表现的时候了。” 和光深一口气,抹掉心中的杂念,握紧蛟筋和影骨舍利,做好战斗准备。接着,她疑惑地瞥了光头和尚一眼,看着他脸上的兴奋,总有种说不出的觉。明明是在打战,这家伙的情绪怎么不太对。 她试探地问道:“师兄,不知你出自哪座禅?” 光头和尚听到这话,眉眼顿时了下来,他眯起眸子,横了她一眼,声语地吐出一句话。 “杀戮禅。” 他把长往肩上一撂,从喉间哼了一声,神情更显凶恶,“怎么?有意见?” 和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师妹出自嗔怒禅,咱们半斤八两。” 在菩提秘境的时间点,坤舆界只认万佛宗的慈悲禅为正统。 万佛宗宗内,对于诸禅也有上下之分。慈悲禅、闭口禅、苦行禅、舍身禅等禅修行佛门传统戒规,算是正统的佛门禅。观音禅、死禅、忘情禅等独辟蹊径的禅,勉勉强强也够得上佛门的边。但是,喜禅、嗔怒禅、饕餮禅这种一听就不对劲的,只能算是下九。嗔怒禅还好,三光祖师爷上任执法堂堂主后,宗内有所改观。 至于杀戮禅,宗内的弟子们连个眼神也不愿施舍给他们。外边的修士,更是直接把杀戮禅打成了修,开除正道修士的队伍。 直到三万年后,哪怕坤舆界众人认可万佛宗诸禅平等,但众人对杀戮禅仍旧抱着一份恐惧和敬而远之。 光头和尚闻言,收起了凶恶的神情,但神情仍旧没有恢复最初的轻松,脸绷得紧紧的,似乎还对她的话心存芥蒂。 和光了然地笑笑,移开眼神,不留痕迹地轻轻吐出一句话,轻到像是自言自语,不像是对他说一般。 “原来是杀戮禅的师兄,怪不得如此轻松兴奋,不像是在生死瞬变的战场,反倒像是在玩什么随心所的游戏一般,看淡生死。”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