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成了一面红的军旗。 军旗的材质像某种妖族的外皮,她见过坤舆界现存的所有妖族,却无法肯定这面旗帜的种族,很可能这个种族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 旗帜中央绘着“大业”的重工刺绣的字,四边零散地遍布数红的羽,羽尖端燃着微弱的火焰。 和光心里划过一个不妙的猜想,这个火焰和王家人的火焰有几分相像。 坤舆界有传言,王家人是凤族的后代,故而天生火体。 这面旗帜,莫非是…… 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抚上和光,抚上旗帜上的刺字,手指上戴着两只价值连城的戒指。 和光看得心头一颤,如今哪怕翻遍整个坤舆界,也凑不出这么纯净无暇的和田玉,更别说戒指上的雕工,一笔一画勾勒出“大业”二字。 她看向手的主人,一张悉到震惊的脸映入眼帘。 大业皇帝,坤舆界最后一个皇朝的最后一任皇帝。 她将元神暂时离旗帜,仰头四望。 如今她处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内,殿内的摆设处处致奢华,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一块地板,都顶得上嗔怒禅数年的花销开支。 更令她惊讶的是,殿内的众人,她都曾见过。 他们的名字、画像一一印在历史书上,有的刻在英灵殿受万人敬仰,有的刻在地下任意踩踏唾骂。 砰—— 一道重重的叩头声从殿外传来。 大业帝抬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悠悠道:“谢安呐,你磕归磕,别磕坏了寡人的地板。” 那人跪在高高的门门槛外,头紧贴着白玉石地面,两只手掌紧紧握成拳头,语气沉重。 “微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霍北城的不是修,而是天魔哪!” 此话一出,殿内顷刻间安静下来,连呼声也听不见,只剩下灰炉的香头燃尽,随风跌落的粉碎声。 大业帝死死握紧军旗,尖利的指甲刺得和光腹部一痛。 他狠狠地瞪住谢安,神情扭曲,声音也尖锐起来。 “谢安,你哪只眼睛瞧见是天魔,朕看你是修炼修糊涂了吧。顾将军即将领军上阵,你知道临战扰军心,该当何罪吗?” 至高无上的皇帝的话一出,便是一个明晃晃的讯号。 殿内的所有官员像听到号令的狗,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他们苦口婆心地劝、或痛骂谢安。 “自古以来,所有被天魔侵袭的界域,没有一个不沦陷。谢安,你这不是故意诅咒陛下,诅咒坤舆界吗?要是天魔来袭,还轮得到咱们在这争论?” 谢安闭上眼,默默接住了所有的呵斥和谩骂。 砰—— 又是重重一声叩头。 坚固不拔的白玉石板粉碎,谢安的额头贴在石板上,按进破碎尖利的玉髓中,白的玉石子和鲜红的血混合在一起,莫名有些触目惊心,生生镇住了官员们的口。 他悲切地声音传来。 “陛下,我不恳求您收回出兵的成命,至少换一支军队,让御寺宗庙的佛修们去吧。送无知的顾氏军队上前线,就是白白送他们去死啊!” 大业帝屈指扣了扣桌面,没说话,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穿着华丽僧袍的寺庙主持。 和光看到,主持十手指上当当戴着十个金指环。 寺庙主持收到眼神,登时疾步迈到谢安面前,捏着念珠,挥了谢安一巴掌。 “大胆!御寺宗庙的佛修向来为皇室服务,你一上来就开口让我们去对付修民,岂不是把陛下和那些民放在同一位置上吗?” 谢安刚想开口,主持不依不饶地歪曲着事实,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唯有最上头的大业帝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谢安开不了口,只能不断地磕头。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细碎的玉石子黏在冒血的额头,按进涌血的伤口里。 翩翩的佳人公子,转眼间就成了狈不堪的囚犯血人。 主持自顾自的论完十宗过错,正准备给谢安定罪时,却愣住了,他不动声地侧目,恰好瞥见大业帝微微点头,于是他冷笑一声,道:“谢安妖言惑众、扰军心,按罪当斩!” 殿上,同谢安长得一模一样的谢危脸大变。 他站出来,抬手向大业帝施了一礼,刚想开口时,大业帝眯眼打断他,语气愉悦地开口道。 “谢危不愧是朕的心腹大臣,见朕左右为难,不忍处置谢安,亲自来解决烦恼。这样如何,朕就准谢危你来亲自动手,全了你二人的手足之情。” 谢危脸上划过一丝怔楞,他嗫嚅了两下,闭上眼,沉凝了一会,接着睁开眼,一双坚定的目光看得大业帝拧紧了眉头。 “陛下,臣认为谢安的话有……” 大业帝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龙三,前几送来的夜明珠呢?给谢家送去吧,就当他们给皇朝鞠躬尽瘁几代人的恩赐了。” 此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移向大业帝,眼神中透着无比的恐惧和后怕。 一名额头长角的修士走上前,扯着嘴角,应了一声喏。 和光紧紧地盯住他,味道闻起来像海族,额头长着两只浅白的角,是龙族不会错了。 谢危掀开衣袍,重重跪下,正开口,身后的谢安又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他沉重且豁朗的声音回在殿内,久久不曾散去。 “谢主隆恩!谢安在地下,一定会记得为陛下和坤舆界的万千生灵祈福!” 谢安一脸坦然从容,谢危一脸不可置信。 两人双目对视,望了许久,谢危最先放弃。 谢安缓缓一笑,掐了一个诀,又恢复成干净整洁的模样。 同和光在历史书上见的一般,温文尔雅,风光霁月,国之栋梁。 他闭上眼,轻轻说道:“动手吧。”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谢危一步步走到谢安面前,捏住他的脖颈,谢危犹豫了许久,直到谢安朝他一笑,咔嚓一声。 砰—— 谢安的尸体倒在殿内。 大业七百六十年,六月初八,谢危杀死了谢安。 北城沦陷的时候,没人知道这是天魔入侵的硝烟。 谢安身死的时候,也没人知道这是一场历经万年的惨重的战争的序幕。 直到七天后,人们才恍然醒悟,谢安是对的。 可是,世上只剩“危”,不剩“安”。 和光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与历史书上记录得分毫不差。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席卷着所有人,朝血雨腥风的深渊驶去。 殿内的所有人,无论是开口的,还是沉默的,都不自知地顺应甚至推动了谢安之死,推动了皇朝之死。 官员退下,殿内只剩大业帝和他的两个心腹。 御寺的主持,以及龙族的龙三。 人族以皇朝势大,视所有妖族为玩乐驱使的畜生。 海族居沧溟海,以龙族为尊。 妖族居十万大山,以凤族为尊,两者水火不容。 这样的种族对立持续了数千年,直到龙族主动出击,打破平衡。它们找皇朝结盟,共同对付以凤族为首的妖族。 妖族战败,残兵残将蜗居在十万大山,不敢踏出一步。 凤族全族被擒获,扒皮筋。 火羽被生生拔下,织成了一件件衣袍、一把把扇子、一面面旗帜。凤血被生生放干,血枯瘪,做成了一颗颗丹药,融成殿灯火的烛油。凤被一片片剐下,鲜烹鲜煮,成了皇族口中的美味佳肴。 凤族的混血,王家族人,全成了内的奴隶,玩火的戏子,供人欣赏亵玩。 大业帝垂眸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懒懒地说道:“昨夜那个王家的畜生呢?舞跳得不错的,喊他上来再转几圈。” 主持闻言,传话给外边伺候的女。 不一会儿,叮铃哐啷地声音由远及近,铁链拖在白玉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婉转的声音,大业帝听得半阖眼眸,缓缓地打起了拍子。 和光朝那人望去,不由得呼一窒。 王负荆,印在历史书首页的男人,七权王家的掌舵人。 关乎他的历史少之又少,没人想到站在顾钧座身后,浑身浴血、杀得眼角通红的屠戮狂魔,居然有被这么屈辱玩的过去。 王负荆穿着一袭白衣薄衫,火红的头发垂下来,发尾燃着微弱的火焰。 他的角、指尖都有灼伤的伤疤,像是吐火过久的伤痕,伤上加伤,疤痕累上疤痕,再也无法褪去。 他面无表情,身姿曼妙地舞了一曲。 大业帝沉沉地咳嗽一声,王负荆轻轻地瞥了一眼,角浮起一抹讨好谄媚的笑意。 大业帝意地笑了笑,捏起火红的军旗,朝王负荆抛去,劈头盖脸地盖住他。 “穿上这个,坤舆界最后一只凤凰,合该同你舞一曲,就当同你祖宗的告别吧。” 王负荆什么也没说,淡淡地看了军旗一眼,甩袖披上。 披上的那一瞬间,明亮的火焰瞬间燃遍全身,似一只浴血重生的凤凰,照亮了雍容华贵的殿,比玉石柱的夜明珠还要明千倍万倍。 大业帝看得咧嘴大笑。 和光并不好受,她和军旗的受混为一体。 盖上王负荆的身体的那一刻,就像她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身体,她的皮肤不留隙地贴上他的皮肤。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