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那?些个心思来。”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他红充血的脸,一鞭子甩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面凶光。 “留你一条命是有用的,你写?封信给你哥,让你哥过来赎你,我要和你哥做个易。” 海东青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冷笑:“怎么,圈着我还不够,你看上我哥了?” “少胡说八道,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林沉玉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她?回来的时候打听过了海东青的身世,他爹本是鲤城出海经商的商人,却因为树大招风,不肯让利于官府,被活生生死,海东青的哥哥也?被刺配千里,他半路上杀了出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落江湖成了海盗。 海东青是个混账,可?他哥哥却是个有威望有本领的。已经混成了沿海一带的海盗头?子,因为他不苟言笑,额间有刺青消除不掉,故人称“一点青”。 官府几番围剿,都未能剿灭他们兄弟二人。 一点青也?是个忠义之人,他被海盗收留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鲤城,而?是在海外?诸岛安居,他从不劫掠平民或仁义之商,有了钱就去村里行办义塾,免费替村里人请大夫看病,她?倒也?听说过这个人的义举。 如今南朝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出海频繁,海上总会遇到些意外?,她?想搭上一点青的线,好?叫他保驾护航,方便自己家人。 而?海东青,就是这个牵线搭桥的饵。 “老子不写?。” 林沉玉悠悠开口:“也?是,是我想错了,你一个肚子没?墨水的文盲,我找你写?信做什么呢?” 海东青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你什么意思!老子读过书我告诉你,私塾先生还是举人呢!” “就你?”林沉玉语气轻蔑。 “我什么我?拿纸过来,我写?给你看得了。”海东青气上来了:“我知道你在将?法?,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写?字,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沉玉的小九九?可?他就是不服气啊!他不是文盲!不是文盲! “知道了知道了。” 她?让海东青写?了信,继续把海东青捆在马厩里,就径直离开了。 * 将?信递给海边渔夫寄出去后,她?哼着小曲负着手绕到了揽星阁,这佛堂平时都是她?负责打扫,今得了空,就过来看看。 她?娘年轻的时候大杀四方,现在倒是学?佛了,阁楼的第二层空出来做了个佛堂,堂前摆着木鱼引磬摆了一片,那?大佛龛下铺着黄金毯,垂到地面,西方三圣宝相庄严,供在最上头?。林沉玉目光瞥见墙上贴着的牌位,落了些灰,暗黄的纸面本就显得黯淡,越发凋零了起来。 那?上面,全是娘死去战友的名字,她?都将?他们一个个记了下来。 秦虹当年并不是唯一的元帅苗子。 当年的卫国?七虎将?,她?排名才第三,这七个将?军皆是定国?安邦的少年才俊,可?活到战后的,也?只有秦虹了。 先帝曾拟凌烟阁上二十四战将?,唯有秦虹,林景明,澹台坞三人还在人间。当年画的时候,还需要秦虹在旁边回忆那?些个死去的将?领长?什么样子 这位面白无须,总板着脸……那?个人剑眉星目,笑容面……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论多么霁月风光的人,落进去就是血水,连个枯骨都不剩,她?越了解,便越厌恶战争,还有杀人。 墙的南边单独起了个龛架,供着一座玉雕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素手擒着杨柳净水瓶,单腿盘坐,栩栩如生。 这观音像是先皇赐给她?的。 据秦虹说,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先皇正绵病榻,说最后想见见秦虹的“儿子”,秦虹就抱着还没?足岁的她?偷偷去见了先皇。 先皇那?个时候已经被囚起来了,身边只有他的一位宠妃,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宠妃绣了个肚兜送给她?,她?至今还在箱底。 说来奇怪,她?看见先皇这个陌生人,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咯咯的笑,甚至伸出手要抱他。先皇也?笑了,指着房间里的玉观音,赐给了她?。还给她?取了个小名: 观音奴。 只是后来她?鲜少用这个小名,怕暴了女?儿身。 先皇还开玩笑,说可?惜宠妃肚子里面还不知男女?,若是个男孩,希望能和林家结个娃娃亲。 秦虹笑:“是玉儿无福,不配和皇家结姻缘。”就打岔过去了。 她?并不希望女?儿和朝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无论是和先帝还是如今的帝王,她?都尽量远离。她?只想让女?儿自在活着。可?悲哀的是,位极人臣的她?,似乎连这点都做不到。 * 林沉玉了鞋,给玉瓶换了水,简单打扫了一回就溜到了三层藏经阁,这藏经阁也?不大,临着窗户有三面墙做了柜子,码放着书籍,这藏经阁说是藏经阁,其实放的佛经不到一柜子,剩下全摆放着他们写?过用过的笔墨,儿时练习的纸张,临摹的字帖,拓印的碑文,或卷或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 窗里透着些光进来。 林沉玉铺了绒毯在墙边,随手拉过来一陈年书箧,垫着做了枕头?。枕书嗅墨,光沉影,她?就侧着身子眯着眼,静静躺着。 倒也?不困,只是一回来,她?忽的不知道做什么了。 在家里,她?不需要做个侠肝义胆的侠客,也?不需要扮演个贵气十足的侯爷。在更九州里,爹娘面前的她?是松散的,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可?松散自由,无拘无束的时候该干什么呢? 她?有些恍惚了,下一瞬的摸了摸间,却发现间无剑,也?无酒囊。 酒剑随身,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并没?有痴它们,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那?就干脆睡觉吧! * “你去帮她?打扫。二楼,佛龛上的佛像擦干净。三层,书架上浮灰扫掉,发霉的书本捡出来。” 林浮光停在了揽星阁门口,居高临下看着顾盼生,眼神里没?有一丝慈悲,他特意用留了一簇鬓发,垂下遮住他烧毁的那?一边,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 他舍不得叫妹妹打扫,就喊来了妹妹的徒弟。 “听懂了吗?” “是。” “如果她?在偷懒,不许打扰到她?。”林浮光知道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盼生温顺的低眉,看他老实,也?没?有出不,林浮光才离开。 他走路也?和林沉玉不同,林沉玉转身,脚跟一挪,轻轻一踮,还要朝人笑一笑,潇洒里带着些绵。林浮光一转身,便是割风断雪。无情而?漠然,似乎从来不会往后看。 林家两个兄弟,不对?,现在应该是兄妹了,明明是迥然的格,却彼此护至斯。 林沉玉为了哥哥的面容,天下找药,东奔西走;林浮光为了包庇妹妹的家务活,找他接手,甚至严苛到了不许顾盼生吵醒她?的程度。 顾盼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他和如今的帝王,也?是他沾亲带故的堂兄弟呢,可?他们之间别说情了,连让自己口气的空间都不许——他要自己死。 不就是害怕他的正统会威胁到他,为了保住那?九五之尊的皇位吗? 顾盼生并不羡慕林沉玉,他自小连爹娘的都没?有享受到一丝半缕,也?无所谓什么兄弟情深了。这人间的情颇多,他只是个漠然的看客,沾不上一星半点。 他拾阶而?上,浑浑噩噩的走着,一步一步的踏在楼梯上,楼梯折东又向上,这摘星阁极高,往上看这楼梯恍惚间闭成层层无尽的模样,像极了轮回。 像极了他那?注定有尽头?,却看不到头?的人生。 他忽然?觉胳膊有些疼,伸手捂住了那?儿,昨天夜里他手臂上了七八处伤痕,他刺的极深,时不时还会泛些疼意。他看着二层那?庄严的佛堂,叹了口气。 * 昨天夜里,他好?不容易从折磨中找了丝睡意,却做了整晚的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个夜里。 太妃狰狞的脸在梦里犹如鬼魅,四面八方,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你要记得,以后动情了,动心了,就用刀扎自己,动几分你就扎几分!这世间男子都是你的奴才,女?人是你的玩物。” “证明给我看,盼生,你这辈子绝不会动心!” 明晃晃的小刀丢在地上。 他单手捂住被打麻木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把小刀,另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拿起了,狠狠往他胳膊割了下去。 血滴滴答答了下来。 他颤抖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 老太妃用指尖掐起他的头?,意的看着他的脸颊,看着他黝黑而?无波澜的眼,出了意的笑,她?笑的边皱纹颤,撕下自己的衣袖,包住了他的伤口。 “记住这疼痛,盼生。” “在你踏着尸骨走上那?九五之尊的宝位上,没?有人能让你停下脚步!任何人都只是你的垫脚石罢了!你会为了路上的石头?停留吗?” “你只管走!这辈子不许停!哪里都不能停!谁都不能让你停下!” 这句话如诅咒,在他梦里萦绕了整整一夜。他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可?疯到极致,他的脸上唯余漠然和空。 * 他走上二楼,珍珠帘幕已被人掀起扣进了玉扣里,束成一串垂在地面。 他似乎?应到了什么,轻轻抬头?,睫轻轻眨动,午后的微光透过纸糊的雕花窗牖漏进来,被滤了那?刺眼白的光,只剩些柔软朦胧如宣纸浆的光进来。 那?光静静照向那?地上休憩的人。枕书倚墨,光沉影,她?的身影朦胧在光里,纤尘转,她?眉眼如画。 一路以来,他一直在不停的走。 走过漆黑的过去,走向冰冷而?无望的未来,他出生时开始就被人去血骨髓,架以他人的理想。他这些年就如同夜里的行尸走,麻木的按照他们设的轨迹走去。老太妃是皱纹的狰狞面容,指尖猩红的断手,滴着鲜血的冰冷刀锋,一切的一切扭曲而?暗,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你只管走!这辈子不许停!在你爬上高铁之上的宝座前,你不能上任何人,不能为任何人停留!不许停!” “不许停!” 这句话好?似诅咒,困他一生,不得出离。 可?当顾盼生看着林沉玉的睡颜时,脚步却不由得一滞—— 他就这样,停了下来。 第44章 美?人相?伴, 并不总是美?好的,也?有可能是惊吓的,林沉玉今才体会到。 比如, 一觉醒来发现美人坐在你身边, 微微俯身看着你,眼神?直勾勾的,一点波澜都无。 林沉玉吓到了,往后一退,却被顾盼生扶住, 他半锢似的着她肩膀,不许她后退, 眼里闪过?炽烈的光, 他的气息绵长, 声音带着些喑哑味道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 林沉玉总觉得有些起皮疙瘩。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