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林沉玉推杯换盏时,杯口都要矮三分,不敢在林沉玉面前造次。 这小姑娘何德何能,和林沉玉齐杯? 顾盼生紧张的神缓了过来,心里莫名觉得安心,他捏紧酒杯来,小心翼翼啜了一口,一股花香果香在舌间晕开,带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让人沉醉的力量。 一股酒香风过,林沉玉忽然挨着他坐下了,她坐的离顾盼生离的很近,顾盼生的鼻尖险些擦到她后背上。 顾盼生只觉眼前一白,那些个觥筹错歌女琵琶的繁华就消散了,只看见林沉玉勒的窄而紧俏的身,柔顺的绸缎勾勒出她瘦的线条来,纤细却有力。 第一次接触繁华景象,他未曾到纸醉金的魅力,反倒是这抹白,让他又心安又莫名心悸。 他不觉看的有些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杯子。直到林沉玉再度站起,去和那些人应酬。 * 酒过三巡,大家不免聊起来家常。 许淳眼见林沉玉如此亲和,心里难免生了其他意思,他有一个女儿,还未说亲,想邀请林沉玉去府里住两,或许能凑出姻缘。想来他也有些飘忽: “说起来,侯爷不若多留几,留宿寒舍如何?金陵山水皆为上乘,我想带着您多逛两,也好尽地主之谊。” “谢您美意,但在外耽搁太久,耽误了回程,家中父母怕是要担忧了。” 看出来林沉玉执意不肯再留,许浑觉得遗憾,又有些不舍,他知道林沉玉此番必然是乘船回家,忽的想起来什么,拿出一枚玉佩来,递给林沉玉: “这是我们许氏船队的信物,还请侯爷笑纳,沿海地方凡有许氏船队的地方,都能靠此玉佩差遣宝船,如今出海不便,侯爷拿着它会方便许多,还请侯爷笑纳。” 林沉玉表面推辞几番,还是收下了。 提到了出海,一群人又开始聊起来最近的商路盘查越来越严,忽的许淳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了宋念慈: “说起来,听说宋举人也要举家搬迁了?昨儿我夫人上街,看见你家眷都在城门上上车,问你夫人一打听,你夫人说,你们一家要搬去梁州,他们先行你后走一步,这么大个事情,怎么没听见你说呢?” * “哦?宋举人怎么忽然要离开?梁州可比不上金陵繁华啊?莫不是看见王爷死的蹊跷,自己又和王爷亲近,害怕自己被凶手牵连吗?” 林沉玉不动声的坐了过去,半开玩笑道。 宋念慈面很明显的一变,几乎要藏不住似的,狈道: “侯爷说笑了!” 林沉玉把玩着酒杯看他:“那,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举家搬迁?” 宋念慈看着林沉玉悠闲从容的样子,眼神的愤恨之意再难抑: “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羊角哀托梦,左伯桃守灵!古人之礼备矣!反观今人,友人惨死真凶不明,却言笑晏晏饮酒食,甚至于携同游乐无度,岂是人哉?我视此等行径可,因而生了出逃之心。” 船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唯余琵琶阵阵弦声。 宋念慈怎么敢的,就差指着林沉玉鼻子骂起来了。 许淳面都白了,旁边弹琵琶的歌女吓的弦都断了一,知道气氛不对,也不敢继续演奏下去了,白着脸不敢说话。 “宋举人慎言!” “侯爷您看他喝醉了……” 林沉玉笑容不改,摆摆手屏退他人,她单手拍过歌女肩膀,示意她赶紧离开,然后移过椅子坐上去,微微翘起腿来,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举杯把玩: “看不出来宋贤弟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那请问,金陵王夫妇下葬的时候宋举人去抬棺了吗?金陵王走后宋举人照料后事安排下人去路了吗?” 宋念慈摇摇头:“未曾。” 林沉玉笑:“抬棺下葬,料理后事都是我一手办的,以至于碑文牌位都是我一手写就。那您做了什么呢?在家中夜嚎痛,以至哀思?” 宋念慈面一僵,吐吐半,吐出来几个字:“君子论心不论迹,我诚可天,总比某人假惺惺来的好。” “我假惺惺,我怎么个假惺惺法?” 宋念慈看向顾盼生:“那招乐,总不是君子所为!” 顾盼生捏紧衣袖,气到发颤。 他堂堂太子,被当成青楼女,轻至斯,他真的很想去扇他的脸! “饭可以吃,话不能说。” 林沉玉面一正,随口编了个谎话:“桃花乃是我亲授的弟子,在我门下修学武艺,怎么到您眼里,就成了游呢?” “宋举人啊,仁者见仁,我心中并无心,倒是您张口闭口便是游,莫不是心中想口难开,眼里觑见个红布,便当成是青楼的招?” 林沉玉立在船头,敛起了笑容,她的面容本就有些苍白凌厉,月光照着她的脸半明半暗,愈加显得锋芒毕。 “宋举人,你来我坐场的宴席上,讽刺我无情冷漠我都认了,但是敢对我弟子出言不逊。那这船小倒也容不下您这大神,还请您回去,给王爷致哀思吧。” 她一把饮了杯中酒,修长玉手捻着那杯慢慢倾倒,居高临下的放在宋念慈的面前倒过来,杯里一滴琼浆从他眼前滴落,没入地上再也不见。 “送客。” 送走了宋念慈,她又转头对许淳和那些名人富商粲然一笑:“没事了,我们继续喝。” * 这一喝酒喝到了深夜里,灯火阑珊时,大家各自散去。此时天上小雪飘扬,顾盼生打着伞,扶着林沉玉离开。 林沉玉有些微醺,慢悠悠的走在街头: “我前面怎么好像有两个你?那就叫左边桃花,右边那个杏花……” 月光照着她的脸蛋,苍白的两颊生出抹俏生生的红晕来,好似隔岸隐约可见的雪里梅花。她面容上的冷峻消散,莫名显得有些憨意来。 顾盼生嘴角微勾,他自有他的小心机。 林沉玉不愿意教他武功,他就趁着酒醉,半推半就间磨着她。 他垫脚在林沉玉耳边微语:“刚刚在宴会上,您说我是您徒弟,还算不算数?” 林沉玉仿佛听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摇摇头:“不要!不要!” “为什么?” “徒弟…是没良心的东西……” 林沉玉嘟囔着,表情忽然低落下去,这么多,顾盼生从未见过林沉玉低落,她眉眼耷拉着,有些脆弱的模样。 “我不会没有良心的。” 顾盼生看着林沉玉低落模样,膛里不知为何涌现一股涩意来,在雪地里一步踩出一个脚印里,急切的附耳道: “无拘什么八珍玉饮,雕盘绮事,我什么都会,您是不是喜莲藕?回头给您炖粉藕汤,夏里摘莲子剥给您吃,剩了的做莲花酥,秋天到了那藕尖用酸醋腌了,清脆口;挖莲藕的时候,给你用桂花糯米了孔,蒸出膏吃,您就答应收我做个徒弟吧,我什么都会做。” 他一个太子,寄人篱下,这般低眉顺眼的求人,还是第一回。 “什么都会?” 林沉玉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凑近去看顾盼生的眼,似乎想透着他的眼看另一个人: “那你会不会想着去偷我的东西……会不会想着给我下毒……会不会想把我关起来?” 顾盼生眼神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好像偷窥到了什么秘密。 林沉玉涣散的眼里出一丝近乎哀伤的眸光,那是她这些天眼里从未有过的神: “你又会不会为了功名富贵,背叛我呢?” 扑通一声,顾盼生给她跪在了地上。 伞丢弃在了一边,伞边一滚而来,咕噜噜的画出半个圆。 月光下他的脊梁拔又瘦弱,他的目光近乎虔诚的看向林沉玉,然后额头触地,和地上冰凉的雪相接。 “若得您为师,弟子顾盼生,此生此世,绝不背叛师父。如有违此誓,叫我黄沙埋面,尸骨无全。” 雪地里,他的誓言又热烈又铿锵。 半晌,林沉玉没有回应。 顾盼生跪的有些瑟瑟发抖,他抬眸,雪离了他眼角,下一秒,他看见雪地里的伞被人拾起。白靴上沾了雪,一步步的走向他,停在他身边。 下一秒,伞倾向了他,盖住了他伏跪在地的身体。 恍惚如初见时候,她义无反顾的走向血泊里的他。 “起来吧,地上凉。” 林沉玉酒醒了一半,着发凉的眉骨:“倒也不用赌什么誓,誓言都是靠不住的。” 顾盼生只觉得心尖发寒,誓言靠不住,是不是意味着林沉玉不愿意收他为徒呢?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他,她还是没有那么的喜他。 “因为我曾经发誓不再收徒弟了,不过现在这个誓言就靠不住了。”林沉玉忽然笑了。 她心想,教她一些保命护身的招数还是可以的。毕竟他身份特殊,关键时候也能自保。 顾盼生猛然一抬头,眼里迸出惊喜异常的光芒来:“谢谢师父!”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不过你既然想拜我,我也给你把我的规矩讲清楚,我对徒弟只有八个字的要求: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顾盼生呼一滞,眼神一暗。他脑海中闪过一些个隐晦的记忆,可又被他强迫下去了。 那些事情……林沉玉绝不会知道的。他现在只沉浸在拜师的喜悦里,颤抖着声音,急而快的开口: “弟子愿持此言。” 第16章 月黑风高,马车驰骋在官道上,惊醒远处林间宿鸟,破开残月四下奔逃。 雪中行车甚是不便,因此茫茫官道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宋念慈目光微寒,坐在马车里,想起来刚才被林沉玉下面子一事,心中兀自郁郁不平。 “汝心不定,难成大器。” 马车内还有一个人坐在暗中,看不见他身影。只能听见他声音清冷,似玉筝拨泉之声。 “那林沉玉,臭未干一小儿!不过是仗着父母荫蔽斗架鹰的一纨绔子弟!油头粉面!惯会说漂亮话左右逢源罢了!居然欺我至此!” 宋念慈的怨懑一霎爆发出来,月光照亮他略显扭曲的面容。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