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现了一种新的情况。 破天荒头一次出现了这种新的情况。 在宇宙形成之前,冥冥太虚中只有两样生物:一个是它自己,另外一个是海。海是一个永远缩在壳里的愚蠢的老东西。它想海也许早死了,死了10亿年了。即使没死,它也不过是一个愚蠢的老东西。尽管是它吐出了整个宇宙,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海缩回它的壳里很久以后,它就来到这里,来到了地球。它在这里发现了全新的、非常有趣的想象力,使它拥有充足的食物。 它的牙齿使肌变得僵硬,那样的恐惧使它到新鲜、舒畅。 依靠充足的食物来源,它过着一种非常简单的生活:醒来捕食、睡觉做梦。在它的想象中,它已经创造了一块地方,它那被称做“死亡之光”的眼睛特别垂青于这片土地。德里是它的屠宰场,德里的人民是它的羔羊。一切就这么周而复始地进行着。 突然来了这些孩子。 新情况。 破天荒第一次。 当它闯进内伯特大街的那座房子,打算把他们都杀掉的时候,它就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安。觉得它已经力不能及了(当然这种不安是第一个新情况)。这是完全出乎它的意料,本就没想过的事情发生了。随之而来的是疼痛,全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还有短暂的恐惧。因为它与那个愚蠢的老海和这个如蛋大小的宇宙之外那个无限广阔的宇宙之间惟一共同的一点是:所有的生物都必须受到它所寄居的那个载体的限制。它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它那种千变万化的能力帮了它,也会害了它。以前从没疼过,从没怕过。它突然想到它也许会死——它头痛裂,那种银的剧痛在咆哮、低泣、嚎叫,那些孩子不知怎的就逃走了。 但是现在他们就要来了。他们已经走进了它的地下王国,7个愚蠢的孩子没带任何照明工具和武器,就在黑暗中四处撞。现在它当然要杀了他们。 它有一个重大的自我发现:它不想要任何的变化或惊喜。它永远也不想要任何新的事物。它只想吃了就睡觉做梦,然后再去捕食。 在那一阵剧痛和短暂的恐惧之后,一种崭新的情油然而生(虽然所有真正的情对它都是崭新的,虽然它是一个绝佳的情表演大师):愤怒。它要杀了那些孩子是因为他们极其偶然地伤害了它。不过它要先让他们吃尽苦头,因为他们使它到恐惧。 那么来吧,它想,听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吧,孩子们,看看我们在下面是怎么飘起来的怎么我们就都飘浮着。 可是有一个想法,无论它如何努力想要打消这种想法,都在暗暗地嘲讽它:如果一切都是从它那里飞出去的(自从老海吐出宇宙,昏在壳里之后,一切的确如此),那么这个或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生物怎么就能戏它、伤害它?那怎么可能呢? 于是这最后一种全新的觉在它心头升起,这不是情,而是冷静的思考:假设一切并不像它所想象的那样,它不是惟一怎么办? 假设还有另外一个怎么办? 再进一步想,假设这些孩子是那另一个的使者怎么办? 假设假设 它开始颤抖。 憎恨是第一次。伤害是第一次。被别人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是第一次。但是这种恐惧是最可怕的、从未有过的觉。不是害怕那些孩子,对他们的恐惧已经过去了,而是害怕自己并不是惟一。 不。没有另外一个。肯定没有。也许因为他们是孩子,他们的想象力有一种原始的力量,被它低估了。但是既然他们要来了,它就让他们来好了。他们来了,它就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抛进无穷的宇抛进它那被称做死光的眼睛。 对。 等他们一到这里,它就把尖叫着、吓得魂飞魄散的他们扔进死光。 2 贝弗莉和理奇一共有10火柴,但是比尔不让他们用。至少目前下水道里还有一抹昏暗的光线。虽然不很亮,但是足以使他们辨别出前方4英尺之内的东西。只要能保持这种状况,他们就要省下那些火柴。 水更深了。有许多动物的死尸从身旁过:一只老鼠、一只猫,那个肿、发光的东西可能是美洲旱獭。一具童尸漂过去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低声抱怨。 他们胜过的这段水域还算平稳,但是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响声越来越大,汇集成一个咆哮的音符。下水道向右拐去。他们转过弯,只见自上而下三管道同时向他们所在的这管道里海水。管道到此结束。比尔抬头看见他们正站在一个大约15英尺高的石头竖井里。污水从上面格栅形的下水井盖倾泻下来。 比尔不知所借地看着那三管道。最上面的一排出的还算是清水,虽然水携带着枯枝树叶、烟头、口香糖纸之类的东西。中间那排出的是污水。最下面一管道出的是灰褐、轮乎乎的污物。 “艾、艾、艾迪?” 艾迪吃力地走到他身边,头发都粘在头皮上。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泡得一塌糊涂了。 “哪、哪、哪一、一、?”如果你想知道如何造东西,就问班恩;如果你想知道该走哪条路,就问艾迪。 “我听不清你说什么!”艾迪大声叫道。 “我说哪、哪一?” “什么哪一?”艾迪那只设有受伤的手紧握着他的哮雾剂。比尔觉得他看上去不像个孩子,倒更像只快被淹死的麝鼠。 “我们走、走、走哪管子?” “哦,那要看我们想要去哪儿了。”艾迪说。尽管他的话不无道理,比尔真想掐死他。艾迪怀疑地看着那三管道。哪一他们都钻得进去,但是最下面的那一似乎非常舒适。 比尔示意其他的人都围拢过来。“他、他、他妈的到底在哪儿?”他问道。 “镇中心。”理奇立刻回答道。“就在镇中心下面。运河附近。” 贝弗莉点点头。班思、斯坦利也点头说是。 “麦、麦、麦克?” “没错,”他说“它就在那儿。运河附近,或者运河下面。” 比尔又看着艾迪。“哪、哪、哪一?” 艾迪不情愿地指指最下面的那管道虽然比尔的心一沉,但是他丝毫不到惊奇。“那一。” “哦,真恶心,”斯坦利不快地说“那是运屎的管道。” “我们不——”麦克刚开口,就不说了。他歪着头,好像在听什么声音。眼睛里充了惶恐。 “怎么——”比尔刚想说话,麦克就示意他安静下来。现在比尔也听到了:水花飞溅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含糊不清的叫骂声。亨利他们还是穷追不舍。 “快。”班恩说“快走。” 斯坦利看看他们来时的路,又看看最下面的那管子。咬着嘴,点了点头。 “斯坦利,好样的!”理奇叫了起来。“万岁——万岁——万岁”理奇,你就不能闭嘴?“贝弗莉呵斥他。 比尔带着他们来到那管道跟前,那股味道使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们还是爬了进去。那股味道:是污水的味道,是屎的味道,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味道。淡淡的、更重要的味道。我们走的路是对的。它一直在这里在这里很久了。 当他们走到20英尺远的地方,那里的腐臭味更浓了,呛得要死。他慢慢地向前移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尽量避开那些黏乎乎的东西。他回头说道:“你就跟、跟、跟在我、我后面,艾、艾、艾迪。我需、需要你、你。” 光线暗到了极点,一会儿就全部消失了。他们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比尔沿着臭烘烘的管道,一步一步艰难地摸索。他伸出一只手在前面探路,觉得随时都会摸到糙的兽,看见那像灯笼一样的绿眼睛。最后当它把他的人头打落在地的时候,到一阵灼热的剧痛。 黑暗里各种声响都被扩大了,回响着。他听见自己的朋友拖着脚跟上来,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什么。偶尔还传来一阵汩汩、叮咚的怪声。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管道的尽头。结果一个趔趄,从管道里掉下去,趴在管口下两英尺处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上。什么东西吱吱叫着从他手上跑过去。他尖叫一声,坐起来,将那只疼得发麻的手抱在前。 “小、小、小心点儿!”他听到自己的喊声单调地回响着。“这儿就到头了!艾、艾迪!你、你在、在、在哪儿?” “这儿!”艾迪那只挥动着的手摸到了比尔的鼻子。“帮我出去,比尔,我看不见!太——” 突然一阵巨大、猛烈的撞击声!贝弗莉、麦克、理奇异口同声尖叫着,都掉了下来。比尔一把抱住艾迪,尽力保护他的胳膊。 “哦,上帝,我还以为会被淹死呢!”理奇痛苦地呻着。“我们洗了个屎浴。哦,太刺了。什么时候他们应该全班都到这里参观参观,比尔,我们让卡森先生带队——” “然后吉米森小姐再做一个健康讲座。”班恩声音颤抖着说。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声还没停止,斯坦利突然痛哭起来。 “别哭,伙计。”理奇摸索着,一把搂过他那瘦削的肩膀,安着他。“你得我们大家都想哭啦,伙计。” “我没事!”斯坦利一边抹眼泪,一边大声说。“我能够忍受惊吓,但是我讨厌得脏成这个样子,我讨厌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你、你、你们觉、觉得那、那、那些火、火柴还能、能用、用吗?” “我把我的都给贝弗莉了。” 比尔到黑暗中有人把一盒火柴进他的手里,摸上去还是干的。 “我把火柴夹在腋下了,”她说“也许还能用。你试试看。” 比尔从盒子里掏出一火柴,擦亮了。他的朋友都挤在一起,耀眼的火花使他们都眯上了眼睛。他们浑身上下溅了屎,看上去都很稚,很恐惧。他们身后就是他们刚刚走过的那管道。他们现在所在的管道小多了,笔直地向两边延伸,管壁上结了一层污秽不堪的沉渣。还有——火柴差点烧到手指,他才唏嘘着扔掉火柴头。他仔细听着,听到湍急的水声、滴答的水声,偶尔还夹杂着水汹涌而下的巨响。 但是——他没有听到亨利一伙人的声音。 他平静地说:“我的右、右、右边有一具死、死、死尸、尸。离我、我们大概十、十、十英、英尺远、远、远的地方。我觉得可、可能是帕、帕、帕——” “帕特里克?”贝弗莉问道,她的声音颤抖着,就要爆发了。 “是帕特里克。霍克特?” “是、是、是的。他们还、还、还想让我再点。点一火、火柴吗?” 艾迪说:“当然了,比尔。如果我不看清管道的走向,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比尔擦亮火柴。借着火柴的微光,他们都看到了帕特里克绿、浮肿的尸体,冲他们咧着嘴。但是只剩下半张脸,另外半张已经被下水道里的老鼠吃光了。他的暑假作业就散在他的身边,已经泡得有字典那么大了。 “上帝!”麦克声音嘶哑,瞪大了眼睛。 “我又听见他们的声音了,”贝弗莉说“亨利和那帮家伙。” 管道里的音响效果可能把她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里。亨利在管道的那一瑞大吼着,顿时让人觉得他好像就在眼前。 “我们会抓住你——们的——” “那就过来吧!”理奇喊道。他的眼睛明亮,闪烁着热烈的火焰。“过来吧,香蕉脚!这里简直就跟游泳池一样!来——” 这时一阵惊恐、痛苦的凄厉叫声从管道的那边传来,比尔手中火苗跳跃不定的火柴掉在地上,熄灭了。艾迪偎依在他的身边,比尔紧紧地搂着他的后背,到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斯坦利紧紧贴在他的另一侧。那凄惨的叫声越来越高突然又是一阵低沉的拍打声,接着尖叫声停止了。 “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们。”黑暗中麦克到十分恐惧,声音硬住了。“什么东西怪物比尔,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快” 比尔听见幸存下来的人——一个还是两个,听不出来——沿着管道挣扎着向他们这边跑过来。“哪、哪条路、路、路,艾、艾迪?”他焦急地问道。“知、知道吗?” “往运河去?”艾迪问。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对!” “向右。绕过帕特里克从他身上迈过去。”艾迪的声音突然坚决起来。“我不在乎了。我的胳膊断了,还有他的一份儿。还吐我一脸唾沫。” “我们走、走。”比尔说着,回头看看身后的管道。“排、排成一、一行!像刚、刚才一样,互、互相保持联、联、联络!” 于是他们爬进了黑暗的深处,污水在身边过。这时,外面,暴风雨使黑暗过早地降临在德里上空——黑暗中风声呼啸、雷电加,还有树木被咋嚓一声连拔起的巨响,听起来就像史前巨兽临死前的哀号。 3 现在他们又要来了。虽然每一件事情都如它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但是它没料到的事情出现了:那种令它会发疯、焦躁不安的恐惧有另外一个存在的觉。它憎恶恐惧,如果可能的话,它会一口把恐惧掉但是那种恐惧在一个它力不能及的地方捉着它。它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杀了恐惧。 当然没有恐惧的必要,他们现在长大了,人数也从7个减少到5个。5是一个代表力量的数字,但7是一个神秘的护身符。不错,它派去的那个跑腿的没能杀了那个图书管理员,但是他很快就会死在医院里。等一会儿,天亮之前,它就派一个男护士送去毒药,彻底干掉他。 现在那个作家的老婆在它这里,活着也不算活着——一看到它摘掉了所有的面具和蛊惑之后的真面目,她的意识就被彻底摧毁了。当然它所有的蛊惑都只是镜子,反出那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观者意识里最可怕的影像。 现在那个作家的老婆的意识就在它这里,在无穷的宇宙之外;在海也无法到达的黑暗里;在所有的国度的边缘。 她在它的眼睛里;在它的意识里。 她沉睡在死光之中。 哦,但是那些蛊惑很有趣。 但是当贝弗莉那个替它跑腿的丈夫把作家的子带来的时候,它没有带任何面具——在家的时候,它从来都不化装。那个家伙只看了它一眼,就吓死了,脸晦暗、七窍血。作家的子产生了一个强烈、可怕的念头——哦,上帝啊,它是女的——之后所有的思维都停止了。她在死光里飘浮着。那道死光来自它的身体,保管着她的尸体,留待它以后享用。 但是他们还有力量。虽然削弱了,但是还在。他们小的时候就来过这里,而且不知怎的,尽管有极大的困难,尽管事情应该如它所愿,但还是把它打成重伤,还差点杀了它,迫使它逃回深深的地下。在那里它蟋缩在自己的血泊中,痛苦、憎恨、颤抖。 于是在它源远长的历史上,它第一次觉得自己需要制定一个计划;第一次发现它怕的就是自己所需要的一切都被从德里——它私有的围猎场——拿走。 它很喜吃小孩。这些年里它也吃过几个老人。成年人有他们自己的恐惧。但是他们的恐惧通常都很复杂。孩子的恐惧就简单得多了,而且表现得更加强烈。他们的恐惧都表现在一张脸上如果需要饵,嗨,哪个孩子不喜小丑呢? 它隐隐约约地觉到这些孩子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肯定不是专门的,肯定不是经由“另一个”之手的指引),7个具有超凡想象力的孩子联合起来,把它置于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这7个人当中任何一个独自一人的时候都会成为它的美餐。如果他们不是碰巧凑到了一起,它当然会利用他们奇特的思维,把他们一个一个干掉。但是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就连它也不知道的惊人的秘密:信仰无往不胜。 不过它最终还是逃掉了,逃到深深的地下。而在它最不堪一击的时候,那些筋疲力尽、惊恐万状的孩子也决定不再追它,决定相信它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于是撤退了。 它知道他们的誓言,知道他们还会回来。于是就在它开始沉睡之时,它已经开始计划了。等它再醒来,它的伤口就痊愈了,获得新生——但是他们的童年会像蜡烛一样熄灭了。从前具有的想象力也会变得迟钝。他们不会再相信肯塔斯基河里有食人鱼;如果踩到一条裂,就会真的踩断母亲的脊梁;如果打死在你衬衫上拉屎的花大姐,当天晚上你家就会失火。相反,他们会相信保险,相信一切世俗的东西。每过一年,他们的梦就会变得更小。等它醒来的时候,它就把他们都叫回来,对,叫回来,因为恐惧是块沃土,滋生出愤怒,愤怒渴望着复仇。 它会把他们都叫回来,然后把他们都杀掉。 只是既然他们要来了,那种恐惧也追随而来。他们已经长大了,他们的想象力已经愚钝了——但是事实并不像它想象的那样。 它已经到当他们聚到一起的时候,一种不祥的、令它心神不定的力量在增长。它第一次认为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但是有什么沮丧的?木已成舟。况且并不是所有的征兆都很糟糕。作家急于找到他的子,那就好。那个作家是最强大的一个。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训练着自己的思维来面对这场对抗。等那个作家完了蛋,等他们亲的“大比尔”死了,其他人很快就会成为它的俘虏。 它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顿然后它可能还会再潜入深深的地下。打个盹儿。歇一会儿。 4 “比尔!”理奇大叫道,管道里回声不绝余耳。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还是走不快。他记得小的时候弯着就能走过这段从泵站通向班伦的管道。现在管道好像异乎寻常地狭窄,只能爬着过去。他听到贝弗利和班恩紧跟在后面。 “比尔!”他又大叫一声。“艾迪!” “我在这儿疗艾迪的声音传了回来。 “比尔在哪儿?”理奇大声问道。 “就在前面!”艾迪回应道。“他等不及了!” 理奇一头撞在艾迪的腿上。不一会儿贝弗莉的头撞在理奇的股上。 “比尔!”他扯开嗓门大叫。他的声音穿过管道,又反回来,震得他自己的耳朵隐隐作痛。“比尔,等等我们!我们必须一起去,你忘了吗?” 前面隐隐约约传来比尔的呼喊:“奥德拉!奥德拉!你在哪里?” “该死的大比尔!”理奇轻声骂道。他的眼镜滑下来,他一边骂着,一边摸索着拾起涟源的眼镜,架在鼻子上。他攒足了劲,又高声喊道:“没有艾迪你会路的,你这个笨蛋!等一会儿!等等我们!你听见了吗,比尔?等等我们,笨蛋!” 一阵令人心焦的寂静,好像没有人在呼。理奇所能听到的就是远处滴答滴答的水声;这一次除了偶尔看到几个静止的水洼,下水道基本上是干的。 “比尔!”他颤抖着手,招待头发,忍住泪水。“冷静点儿 求你了,伙计!等一等!求你了!“ 远处传来比尔的声音,更加微弱了。“我等着呢!” “谢天谢地了。”理奇前咕着,一巴掌拍在艾迪的股上。 “驾!” “我不知道这条胳膊还能支持多久。”艾迪抱歉地说。 “走吧。”理奇说。艾迪又往前爬去。 比尔在那个三条管道一字排开的竖井里等着他们,看上去很樵淬。到这里他们终于能站起来了。 “那边,”比尔说“克、克里斯和贝、贝、贝尔茨。” 他们看了一眼。贝弗莉低叫一声,班恩搂住她的肩膀。贝尔茨的尸骨裹在一堆破布里,似乎还是完好无损。维克多的尸体却没有头。不远处有一颗咧着大嘴的头颅。 “怪物杀了他们,”贝弗莉低声说“你们还记得吗?当时我们都听见了。” “奥德拉已经死、死了。”比尔的声音里毫无表情。“我知道。” “你知道个!”贝弗莉气极了,比尔吃了一惊。“你所知道的就是许多其他的人已经死了,大部分是孩子。”她走过去,双手叉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脸上、手上粘着一道一道的污垢,头发上落了尘土。理奇觉得她看上去真的很伟大。“你知道是谁干的。” “我真不、不该告、告、告诉她我要来这里。”比尔很自责。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我为什么——” “少废话!你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我们发过誓,我们就要实践自己的诺言!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比尔?如果她死了,那已经死了但是她还没死!现在我们需要你。你明白吗?我们需要你!” 她忍不住哭起来。“你是我们的支柱!你要像从前一样支撑着我们,不然我们谁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他一言不发,看着她。理奇在心里不停地祈祷:振作起来,大比尔!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比尔看看大家,点点头。“艾、艾迪。” “在这儿,比尔。” “你、你还记、记、记得是、是哪条管、管、管道吗?” 艾迪指着维克多身后的那管子说:“那一条。看上去很小,是吗?” 比尔又点点头。“你能撑得住吗?” “为了你,我能,比尔。” 比尔笑了——理奇所见过的最疲倦、最惨淡的笑容。“带、带我们过去,艾、艾迪。让我们完、完成我们的使命。” 5 比尔一边向前爬,一边提醒自己小心管道尽头的陡坡。但是他还是吃了一惊。刚才他的手还挨到锈迹斑斑的管壁,一会儿却在空中飞舞。他突然向前跌倒,本能地翻了个跟斗,肩膀着地。 “小、小、小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儿是陡坡!艾、艾、艾迪?” “在这儿!”艾迪的一只手摸索着,碰到了比尔的额头。“你能帮我跳下去吗?” 他把艾迪抱下来,尽量小心不要碰着他的断臂。班恩跟着跳下来,后面是贝弗莉和理奇。 “你们带了火、火、火柴了吗,理奇?” “我带了。”贝弗莉说。黑暗中比尔到有一只手把一盒火柴进他的手里。“只有8或者10,但是班恩带了很多。从客房里拿来的。” 比尔调侃着说:“你又把火柴夹在腋下了吗,贝弗莉?” “这次没有。”她说着温柔地搂住比尔。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受着她所给予的温存。 他轻轻地松开她,点燃一火柴。记忆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右看去。帕特里克的尸体还在那里。惟一能够辨认出来的就是半圈牙齿。 附近有什么东西。一个亮晶晶的圆环,在火柴的微光下几乎看不见。 比尔甩灭了那火柴,重新点燃一。他捡起那个小东西。 “奥德拉的结婚戒指。”他说。他的声音空的,毫无表情。 火柴几乎烧到了他的手指,熄灭了。 黑暗中,比尔戴上了那枚戒指。 6 自从他们离开帕特里克的尸体所在的那个地方,他们在德里地下的管道里走了多久了,但是比尔只知道他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他一直想着父亲的话:你能在那下面转上几个星期。如果艾迪找错了方向,那么本用不着它来杀他们;他们就在这里面走吧,一直走到死或者他们选择了错误的管道,他们就会像老鼠一样被淹死。 但是艾迪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一会儿让比尔点燃一所剩无几的火柴,若有所思地四处看看,然后继续前进。他好像随心所地左转右转。有时候管道里非常宽敞,有时候他们不得不匍匐前进。艾迪在前面带路,其他的人跟在后面,鼻尖顶着前面那个人的脚跟往前爬。 比尔惟一能够肯定的是他们走进了一段早已废弃不用的下水道。这里的管道很破旧,不是陶瓷的,而是松脆易碎的泥土一样的东西,不时地渗出一汩一汩气味难闻的体。人类粪便的味道——那种浓郁刺鼻的气味差点使他们全都窒息过去——散了,但是被另一种味道所代替——年久泛黄的味道,更让人恶心。 班恩认为那是干尸的味道。对艾迪来说,那闻起来像是麻风病人的味道;理奇觉得那闻起来就像世界上最古老的法兰绒夹克,腐朽、溃烂了——伐木工人的夹克,非常大,可能大得像保罗班杨那么高大的人都可以穿;对贝弗莉来说,那闻起来就像她父亲装袜子的屉;在斯坦利心里,这味道唤起了他童年最可怕的记忆。油和着泥土的味道,使他想起了一个没有眼睛、没有嘴巴的恶魔;麦克觉得那是已经没有鸟儿的鸟巢里干枯的羽的味道。 “你们大、大、大家怎、怎、怎么样?” 他们小声回答着,他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没有惊慌,没有眼泪。他们握着手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受着对方的力量。比尔到十分欣喜。毫无疑问他们创造出了比7个个体之和还要大得多的力量;他们又重新组合成为一个不可战胜的整体。 他拿出仅剩的几火柴,点燃了一,看到一条狭窄的通道向下倾斜。管道顶端悬着蛛网,有的已经被水冲毁,耷拉在那里。眼前的一切使比尔到一阵战栗。脚下的管道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霉菌,可能是树叶、蘑菇战者什么意想不到的沉积物。再往远处有一堆白骨,一缕绿的破布。比尔想那也许是德里污水公司或者水利局的工人,造了路,走到这里,撞见了 火光摇曳不定。他把火柴头冲下,想让火光尽量延长一会儿。 “你、你、你知、知道我、我、我们在哪儿吗?”他问艾迪。 艾迪指着略微弯曲的管道。“那边是运河,”他说“如果这条管道没有拐向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不到半英里路。我估计我们现在就在阿普枚尔山下面。但是比尔——” 火柴烧到比尔的手指,他扔掉了火柴。他们又被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人——比尔觉得是贝弗莉——叹了口气。但是火光熄灭之前,他看到艾迪脸上的焦虑。 “怎、怎、怎么了?有、有什么?” “我说我们在阿普故尔山下,我是说我们真的在它的下面。我们已经在地下走了很久了。没人会把下水道铺在这么深的地方。在这么深的地方铺设的管道通常被人们称做矿井。” “你看我们大概在多深的地方,艾迪?”理奇问。 “2400多米,”艾迪说“也许更深。” “天啊!”贝弗莉吃了一惊。 “不管怎么说,这里不是下水道了。”他们的身后传来斯坦利的声音。“闻闻味道就知道了。很难闻,但不是下水道的味儿。” “我觉得我宁愿闻下水道的味儿,”班恩说“这闻起来像” 一声大叫从他们身后的管子里传了过来。吓得比尔头发都坚了起来。他们7个人握着手紧紧地靠在一起。 “——要抓住你们这些杂种。我们要抓住你——们——” “亨利!”艾迪低声说。“哦,上帝啊,他要追上来了。” 他们听到远远地传来息的声音,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沙沙的衣服响。 “来、来、来吧。”比尔说。 他们沿着管道往前走。除了麦克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末尾,其他的人都两人一组:比尔和艾迪,理奇和贝弗莉,班恩和斯坦利。 “你、你觉得亨、亨、亨利离我们有多、多、多远、远?” “我听不出来,老大,”艾迪说“回音太大。”他低嗓门。 “你看到那堆尸骨了吗?” “看、看、看见了。”比尔也着嗓门。 黑暗中艾迪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挽着比尔的胳膊。 理奇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突然他好像又变成了3岁的孩子,听到那喀嚓喀嚓的声音——向他们靠拢过来,越来越近——每挪一步都发出树枝折断的低响。比尔还没有划着火柴,他就已经知道将要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了。 “眼睛!”他高声叫道。“上帝啊,是会爬的眼睛!” 一直硕大的眼睛了通道。那玻璃一样的黑瞳仁足有两英尺宽,黄褐的虹膜看上去粘乎乎的。眼白凸出,布红的血管。这是一个嵌在一层血模糊的触角上爬行的没有眼睑。没有睫的可饰之物。那些触角像手指一样摸索着爬过管道易碎的表面。 在火柴的微光里那只眼睛好像长出许多可怕的手指,拖着它来了。 那只眼睛贪婪地看着他们。这时火柴熄灭了。 黑暗中,比尔觉到那些像树枝一样的触角爬过他的脚踝、小腿。但是他怎么也动弹不得,整个身体僵在那里。他觉得到它在近,听得到它那漉漉的眼膜上血管跳动的声音,想象得到它碰到他的身体时那种黏乎乎的觉。但是他还是叫不出来。即使当更多的触角住他的,用力把他拖走的时候,他还是叫不出来,也无法搏斗。全身都好像沉浸在深深的睡眠当中。 贝弗莉觉得一触角住了她的耳朵,死死地打了一个结。她到一阵剧痛,挣扎着、呻着,被用力拖走了。斯坦利和理奇想要撤退,但是密密麻麻看不见的触角在他们的身边挥舞。班恩一把抱住贝弗莉,想要把她挽回来。她惊恐地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班恩班恩,它抓住我了” “不,它带不走你等一下我来” 他用尽全力往回拖,贝弗莉尖叫着,耳朵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鲜血了下来。一条干枯、坚硬的触角爬上班恩的衬衫,紧紧地勒住他的肩膀。 比尔伸出一只手,打在一团黏乎乎、漉漉的东西上。眼睛! 他的意识高声大叫道。哦,上帝,我的手伸进了那只眼睛!哦,上帝!哦,仁慈的上帝!眼睛!我的手在那只眼睛里! 他开始出去了,但是那些触角还是无情地把他往前拖。他的手消失在灼热、贪婪、波涌的眼睛里。他的小臂,一直到臂弯都深深地陷在那只眼睛里。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贴在那黏乎乎的眼睛上。那一刻他几乎要疯了。他用尽全力,用另外一只手去砍那些触角。 艾迪像是梦里的孩子,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他的朋友被拖进那只眼睛的时候一边搏斗、一边尖叫。他觉到身边的那些触角,但是还没有一只落在他的身上。 跑回家!他的意识大声地命令道。跑回家去找妈妈,艾迪!你能找到路! 黑暗中传来比尔的叫声——尖锐、绝望,伴随着一阵危险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艾迪猛然清醒过来——它想掳走比尔。 “不!”艾迪大吼一声。他跳上前去,跃过那些黑暗中摸索着的触角,那条断臂在黏的石膏模子里晃来晃去,打在口。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他的哮雾剂。 (酸,吃起来像是酸的味道,酸,蓄电池酸) 他撞到比尔的后背,用力把他推向一边。在意识里艾迪好像听到水面拨开的声响,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他举起哮雾剂(酸,我想这是酸,它就是酸。腐蚀它,腐蚀它,腐蚀) “蓄电池酸,混蛋!”艾迪大叫一声,出一阵药雾,又一脚踢在那只眼睛上。他的脚深深地陷进胶水一样的角膜里。一股滚烫的体溅在他的腿上。他回脚,发觉自己的鞋子掉了。 “滚蛋!去你的!滚开!滚蛋!” 他觉到有几条触角怯生生地碰了他一下。他又挤出哮雾剂,在那只眼睛上,他又听到一声低泣这一次声音里充了痛苦和惊讶。 “打啊!”艾迪吼道。“不过是只烂眼睛!快打啊!听见了吗? 打啊,比尔!砸它个稀巴烂!上帝啊,你们这些胆小鬼。我的胳膊都断了,我还把它踩成了土豆泥!“ 比尔顿时到浑身又充了力量。他猛地从那只眼睛里拔出手来用力反击。不一会儿,班恩出现在他的身边。他撞在那只眼睛上,惊奇、厌恶地咕味着,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那个果冻似的、哆哆嗦嗦的眼睛上。“放开她!”他大叫着。“听见了吗?放开她!滚出去!滚出去!” “不过是一只眼睛!一只烂眼睛!”艾迪动得大叫着,又出了哮雾剂,觉到它退缩了。绕在他身上的触角缩了回去。 “理奇!理奇!快打啊!不过是一只眼睛!” 理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不敢相信他正在走近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但他的确冲了上去。 他只轻轻地打了一拳。只轻轻的一拳。但是既然是他引出了这个奇特的怪物,只消一拳就足够了。那些触角突然都消失了。他们听得出它在撤退然后就只能听到艾迪的息和贝弗莉的低泣。 比尔从仅剩的3火柴里拿出了一,点燃了。他们有些曼眩、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比尔的左臂上着黏乎乎的东西,像是蛋清,又像是鼻涕。鲜血顺着贝弗莉的脖子缓缓下来,班恩的脸上留下一道新鲜的伤口。理奇慢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大、大、大家都没、没、没事吧?”比尔声音嘶哑地问道。 “你呢,比尔?”理奇问。 “没、没、没事。”他转身紧紧地拥抱身材矮小的艾迪。“你救、救、救了我的命、命,伙计。” “它吃了你的鞋。”贝弗莉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糟糕。” “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买一双新的。”理奇说。他紧紧地搂着艾迪的肩膀。“你怎么干的,艾迪?” “用我的哮雾剂击。想象着这是酸。知道嘛,每次我犯病的时候,用了哮雾剂,过一会儿嘴里就是那种味道。还真管用。” “我的胳膊都断了,我还把它踩成了土豆泥。”理奇笑得直不起来。“不错,艾茨。老实说,真够幽默的了。” “我讨厌你叫我艾茨。” “我知道。”理奇紧紧地拥抱着他说。“但是总得有人来鼓励你呀,艾茨。等你度过了时时被人保护的童年,长大了,哎,你就会发现生活真是不容易,孩子!” 艾迪大笑起来。“理奇,这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声音。” “哦,把那个哮雾剂拿在手上,”贝弗莉说“也许还会有用。” “你有没有看见它的踪影,”麦克问“你划着火柴的时候?” “它、它、它已经消、消、消失了。”比尔说,接着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