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潋便道:“再来一局罢。”她扭头将手中剩下画完的一沓纸放到柳黛掌心,“你同他们说,这全是谢珺的手笔,价高者得。” “是。” 见柳黛消失门外,君瑕沉道:“这几局棋平平无奇,公主可真会发横财。” 赵潋撇嘴,“好棋如好者,在汴梁只有那堆不学无术吃了撑的纨绔膏粱,我让他们出点儿血怎么了。你继续,我拿笔记着。” 这倒不失为一个磋磨时光的好法子,君瑕摇头失笑,不多时又是一局终了。 这局棋比方才下得快了些。他素来落子如飞,棋风飘逸,若是捻子细想,难免瞻前顾后,反倒没多出彩之处。这局棋下得快,门外那帮人已经差遣家丁小厮搬了棋盘棋子来,就近席地而坐。 柳黛报子,他们便开始落子。 不疾不徐地,一颗一颗地往下落。落完还得摇头晃脑思转一番,愈发觉得妙绝伦,实在是天才之举,偶尔也碰上不解的,直至棋局一半也没挖出谢珺那颗玲珑心,便一个个抓心抓肺地朝柳黛求助。 柳黛只演绎了半局棋谱,搬出生意经来,故意吊着人胃口,这下将价格炒得火热。 但外头闹得沸反盈天的,里头却充耳不闻。 赵潋一边记着,与他科打诨。 “在姑苏之时,你会不会想我?” 他原本垂着眼眸思量,不经意地一顿,为这话抬起头,撞进赵潋如暖泥软香草生的目光,那笑容如切开了一束光,灿烂耀眼得紧。君瑕但觉喉咙微微泛,仿佛被她不规矩的爪子挠了两下,“会。” “想我什么?”等他落了子,赵潋手下不停地记录在册,抬起脸颊便笑靥如花,一丝丝秋晴的光,漫过尖细且长的花叶,扶疏织,衬得赵潋眉目暖明,他忽然技,并不想再落子,而想将这一景致,连同她给他的刹那心动,都一笔一笔彩誊纸上。 赵潋将脸蛋凑近了些,笑容渐渐狡黠,“你这看直眼的模样真有趣。我很好看?虽则我很喜,但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想我什么?” 赵潋天生一股氓劲儿,成婚之后仗着名正言顺了,愈发对他轻浮孟浪,怎么轻薄便怎么轻薄,偶尔还热情得得人无言以对。 “说啊,想我什么?” 赵潋非要同这句过不去,额前的几缕小碎发随着微风缓缓擦过他的眉睫,呼尽在咫尺…… 这局棋被赵潋毁了。 他心中并无可惜,只是有些无措。 他不说,赵潋替他说,“这般容貌,在姑苏这种山美水美人美的好地方,肯定也有姑娘喜你对吗?你可有过歪念头?” “没。” 君瑕的眉睫已经擦过了她的额头,那两弯柳叶眉下,有一泓秋水般的盈盈眼波。 她一副早知如此的笃定,笑容晕散,“夜寂寞,你一个人如何捱得过漫漫长夜?” 赵潋这下话随着她看话本数目的与俱增,而随之剧增,调戏个把君瑕不在话下。 “你说想着我,晚上也想着我不曾?” 君瑕蹙起了眉。 赵潋忙打住不再调笑,规规矩矩地收了手脚退了回去,棋子只了四五颗,她顺手替他摆回原位,乖巧地舔了舔舌头,有股做贼心虚之。 君瑕取了一颗子,眉结徐徐松开。 “想着——莞莞,早该是大姑娘了。” 赵潋一怔。 她猛然绽出一朵灿烂笑容,“是啊,我是大姑娘了,大姑娘便可以为所为了嘛。” 君瑕扶额,“赵莞莞,你再调戏我,我只能将你——” “怎样?”赵潋不介意他摆出师兄,或者作为丈夫的架子,相反还有几分期待。 君瑕淡淡道:“封住道。” 赵潋脸颊一红,蹭地如一朵云霞蹿上绮丽的远天,炸开了。 君瑕不明所以,却听到她小声道:“你好坏。” “我不给你记了。” 她红着脸矫情了一会儿,便跑走了。 君瑕微微蹙眉——她真怕这个? 一个时辰之后,赵潋独自坐在镜台前梳妆,想到方才的扭捏作态还有几分好笑,也只有君瑕会那么认真地回应她了。 她一定是闲得发霉了才会那般矫造作。 柳黛用簸箕兜了整整一筐的银子银票,吃力地推开了公主的寝房门,“公主,棋谱都卖出去了。” 赵潋放下木梳,兴高采烈地替她接住,两人合力将一竹筐的银钱抬到桌上。 柳黛虽在公主府不是一两,但如此多的雪花银,还是头一回见着,一时眼花缭,“公主,这些银子如何处置?” 赵潋抓了一把,正经道:“这些银子来路清白,本来咱们是可以随意使着的,只不过辽国与大周开战在即,一旦兴了战事,那些为了几局棋谱便能一掷千金的人却并不会助力我大周义战,所以这些银子先存着,后如有用处,我们全部拿去充作军饷。” 赵潋从衣柜里拖出了一条红绸,用剪刀裁剪之后,将银子裹入其中,剩下一沓银票便收拾好了在柜子底下。 “人都走了么?” 柳黛回道:“走了。” 赵潋蹲在地上,又问道:“君瑕也走了么?” 柳黛点头,“不在那儿了。” 赵潋“哦”了一声,正要起身,但蹲久了,起来之后眼前忽然一阵漆黑,眩晕之后,赵潋花钿委地,幸得柳黛在身后搭了把手,才没结实地摔在地上。 晕了小半会,赵潋醒过来时君瑕正坐在她的榻边,见他脸微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手也紧紧握着她的右手,传来绵绵密密的清凉,和如有若无的冷梅香。 赵潋支起苍白的嘴,笑了笑,“咱们俩是不是都多灾多病,你还没好,我又倒下了。” “莞莞。” “嗯?” 赵潋歪着脑袋疑惑地挑起眉眼。 他皱眉,“你怀着身孕,忌讳多思,别再为着我伤怀。” 她终里都是笑颊粲然,好似什么事都戳不到心坎,但君瑕正是明白她是强颜笑,实则忧心伤肝,才更是心疼。 赵潋摇头,“我不能不想,这是没办法的。”赵潋定定地看着他,“你没办法叫我一点不想着你,没办法叫我不喜你,也没办法叫我一点不为你的身体担忧,我知道我让你担心了,但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小心保护的……” 见他眉结不展,赵潋出食指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圆,“好了,我现在身上没力气,你同我说说好听的话儿,咱们孩子该取名作甚么呢?我想了很久了,他到底是姓谢,还是姓君呢?” 这个困扰赵潋的“大问题”让人忍俊难。 君瑕瞧她这一本正经的娇憨之态,忍不住薄上扬,将赵潋的手下,自她的额头上浅浅印了一个吻痕。 “孩子是你的,”他声音幽幽,仿佛来自九天云端,多了点朦胧渺远,“所以都听你的。” 他的嘴落在赵潋处,耳垂的,怀孕的身体格外,赵潋怕擦走火把持不住,忙将他的肩膀抵住往上一推,定定地凝视着他,道:“所以,还是姓谢吧,你们老谢家几代单传,这独苗苗可不能断了。以后若有机会,再生一个随我姓的,你看可好?” 他莞尔,又亲了亲她的鼻梁,“都好。” 第84章 听闻前朝遗贤晚年避入山中, 曾整理出一套汉字全书,眼下在汴梁极为畅销, 赵潋买了一本, 为了给将来的宝宝起个好听且有意义的大名。 有事做人便不会闲着,不会胡思想, 君瑕在书桌临风作画时,偶尔抬起头, 便能见到赵潋左手托腮, 手肘着厚重的书卷,右手握着笔在纸上写画, 沉思着些什么。偶尔碰着好听好看的字, 她便拿笔记录下来。 秋在斑驳的木牖之间跳跃, 苔痕隐然, 翠蔓罗络于窗外廊庑瓦檐之间。他信手着笔,皴染开一片黛。那雪白的宣纸上映出一个窈窕纤长的影子,红衣墨发的美人, 娇憨地拿笔端点着嘴,娇娇懒懒地困在桌前,如朱樱上墨斑点点…… 赵潋回过神来时,才想到自己竟拿毫尖点着嘴, 将笔作了口脂使, 幸得没尝一口,她“哇”一声尖叫,兔子似的跳起来奔向君瑕, 将他书桌前的茶水倒在掌心擦了嘴。 他便搁下纸笔望着她笑。 赵潋愣了愣,目光移到他的手下,正是一副美人图,连房间的陈设,窗外的景致都毕肖纸上。她从来胆大心宽,放肆无端,鲜少被君瑕拨得面红耳赤,但只是一幅画而已,赵潋忽然羞涩起来。 “我哪有……这么丑。” 那画上分明是个美人。 只是嘴上有墨迹,赵潋心知他取笑于己,故而很不意,“不行,重画。” 她嘴右角尚有一丝墨痕,君瑕轻笑,拇指替她揩拭了几下。 赵潋渐渐欣喜若狂地察觉到,他的指腹,已开始渐渐有了温度。不再是以前微微凉,碰得人心也跟着凉了。 “君瑕!” 她好奇地抓住他的手,真的,是温的,暖的。 “怎么会这样……师父配的那个药方真的有用。”虽差了一味药引,但君瑕眼下的气已经好转不少,再加上肌肤恢复了温度,她渐渐地相信那半截断雉尾其实也是可以医人的。 赵潋捧住了他的脸,唔,暖暖的,又白又滑,还很。 赵潋啧啧两声。 他漆黑如珠的眼眸,掠过一抹怅然。“公主,你定要借故轻薄于我。” 被拆穿的赵潋心不红心不跳,淡定地反驳,“登徒子调戏良家民女,那是轻薄,美公主与娇驸马调情,那、那算不得轻薄!” 亏她说得出! 但她要摸来摸去,君瑕虽无奈也不反抗,赵潋占尽便宜吃尽豆腐,等画上的墨痕干了,她便将画小心翼翼地收好,卷起来,锁入了衣柜里。 不知不觉,山秋暝已钻进藏书阁数不出了,除了杀墨偶尔送些膳食,几乎目不窥园。 山秋暝许多书,在赵潋从竹楼回的十年里,时常翻出来阅读一二,其中医药典籍其实不多。山秋暝博古通今,所学经世之道,棋道、茶道、香道、武学之道,十分庞杂。 故而赵潋读过方知,其实那些书里并无多少记载草药的。 也不晓得师父把自己关在房中是为了研究什么。 总之三过去,断雉尾还好生生被安顿在锦匣之内。 在刑部被提省三之后,张水问出,当夜是有人买通小倌儿惑卫聂,才招致秋来别馆起火,死的几人之中也有辽人。 张水定案,此事与卫聂并无干系,至于他去而复返,是为了取样重要物件的说辞,尚有几分疑点。张水不说放人,也不说用刑继续扣押,而是草拟了封奏折,上达天听。 当夜小皇帝便御笔朱砂,批了押卫聂在京中,另请国书奏与辽国萧太后。 但太后却趁夜前来,得听此事之后觉得极为不妥,“皇帝,卫聂是辽国重臣,又是使臣,此来并无恶意,扣押他事关辽国体面,不得妄为。” 小皇帝从理政之后,对她这个太后反倒不太忤逆了,遇上事还总请教于太后。但这一回,皇帝显得十分武断,“两国战是难免的,难道纵虎归山之后,卫聂对这番扣押周国受审之事,能善罢甘休?”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