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温斩走上前,向聂青婉见了礼,然后问她:“太后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任公公呢?” 聂青婉说:“他回去换衣服了。” 陈温斩眼睛一眨,有些不懂:“换衣服?” 聂青婉说:“嗯,想出走走,他那一身太监的衣服太扎眼。” 陈温斩懂了,但懂了的同时表情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垂眸,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慢声道:“今天皇上在金銮殿上让大臣们联名表态,签了一个名单,那个名单上表态的内容是不同意太后搬到皇陵别院去住。” 陈温斩当时也在金銮殿,但殷玄并没有问他话,也没有让他签名,不止是他,曾经随太后征战的另五名将领,殷玄都没有问话,也没让他们签名,但就算没有他们五个人,就其他的那些官员,就他们的那些签名,也足够让聂青婉寸步难行了,还不说,这其中还有三公的签名。 聂青婉听着陈温斩这话,面骤寒,心底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名单本看过了。” 陈温斩心想,果然已经看过了,难怪想要出呢,不能搬到皇陵别院去逍遥了,只能跑出。 陈温斩说:“臣内军统领,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护卫太后,太后要出,臣不能不随行,也不能视而不见,臣得随时跟着,保护太后,不然,臣也去换套衣服?” 转身的时候又想到他在里没有衣服,他又道:“等出去了臣再换吧。” 聂青婉原本因为殷玄就心情不大好,出来散步后也没得到缓解,若不是任吉提议出玩,她稍稍开怀了那么一些,这会儿的心还是沉闷的状态。 本来想到外面的花花绿绿,她心情好些了,可陈温斩一来,提到了那个名单,她就又想到了殷玄,而一想到了殷玄,就想到了今天早上他拿出名单给她看时的那个样子,一个真正的帝王该有的样子,她心情又不好了。 聂青婉垂下眸子,漂亮的脸蛋沁了寒光,可目光却波澜不惊地扫向旁侧的花草,什么都不说。 她没应陈温斩的话,但也没拒绝,这也就是默认他想跟随就跟随的意思。 陈温斩低垂着头看她,见她不应话,想着他可能大嘴巴的又惹她不开心了,他便也不敢再说话,就沉默地守在她的身边。 任吉换好衣服过来,看到陈温斩也在,连忙上前见礼,然后目光转向聂青婉那一边,看向她。 聂青婉说:“陈温斩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任吉哦一声,瞅了一眼陈温斩的衣服。 陈温斩说:“出了我换。” 然后转身,随在聂青婉身后走了。 任吉也跟上。 其他女太监自然被打发走了。 三个人前脚离开,后脚殷玄就听到了消息,如今聂青婉还住在里,要出自然要经过门,而门那里的消息,尤其是太后的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到他这里来。 殷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膳堂,去了御书房,可心情并不沉静,但他努力地让自己沉下心,处理国事,争取上午把龙案上的奏折处理完,下午陪她去挑皇后人选。 只是好不容易让自己不想令自己痛苦的事情了,门那边的人又来传话,说太后出了。 殷玄还记得今天跟聂青婉的约,昨天说好今天看那三个被她挑中的女子的,他想着她就算再恼他,至少在处理这件大事上,她不会牵怒他,可谁曾想,她因为恼他连这事儿也不管了。 不管了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娶。 只是他前脚给她看了大臣们的联名书,她后脚就出,几乎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在不高兴。 殷玄轻微抿紧薄,没说什么,让传话的人又走了。 她想出去就出去吧,免得她生气了闷在里又头疼。 而一想到她的头疼疾症,殷玄就记起来昨天去过抚莞殿,跟拓拔明烟说,他去抚莞殿学习息安香的制法。 殷玄默了片刻,冲一侧研墨的随海说:“下午申时一刻,朕去抚莞殿学制香,你个时间去通知拓拔明烟,让她提前把东西都准备好。” 随海连忙应一声“是”,又道:“奴才吃了午饭就过去。” 殷玄点点头,不再说话,拿起一本奏折,开始认真的看。 随海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想着太后出了,皇上好像没一点儿反应。 殷玄能有什么反应?他又不能阻止,只能随她。 聂青婉出了,任吉陪着,陈温斩陪着。 一出她就忘记了里面的所有不愉快,像个孩子似的了。 陈温斩一出就先施展轻功快速地回家,换了一套蓝直裾出来,然后又找到聂青婉,随她一起逛东市。 东市逛完,逛西市。 这一整天,聂青婉都没有回,晚上回了聂家。 殷玄中午吃完饭,午休了半个时辰,等申时快到的时候,他带上随海去了抚莞殿,跟拓拔明烟学制香,制息安香。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知道聂青婉没回来,他也不想一个人回龙吃饭,就在拓拔明烟这里用了膳。 拓拔明烟简直高兴的眉飞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吃完饭,又在抚莞殿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殷玄让随海去紫金打听,看太后回来了没有。 随海打探回来,冲殷玄摇头。 殷玄面微沉,什么都没说,直接回了龙。 第二天起的第一件事又是让随海去紫金打探,看太后回来了没有。 随海去了,回来了还是摇头。 殷玄角淡淡扯开一丝冷笑,想着朕不让你搬到皇陵别院去住,你就跟朕玩离家出走。 行,看你这一回出走多少天。 聂青婉没回来,殷玄也不去向她请安见礼了,就是心底想的慌。 下午的时候聂青婉回来了,殷玄晚上就不宣自来,到紫金陪她用饭。 聂青婉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跟他坐在一张饭桌前吃饭,但就是不理他。 殷玄也不说话,他的要求很低,只要每天能看到她,每天能像这样陪她吃一顿饭,她就是不理自己,他也很足。 她不提昨天毁约一事,他也不提。 关于他的婚事,关于封后,关于纳妃,今早上在金銮殿里,夏谦已经提了。 但没有太后的督促,殷玄哪里会上心? 殷玄三言两语就将夏谦给打发了。 如此,封后纳妃之事就又这么不了了之。 聂青婉自那天后就频繁的出,但隔个一两天就会回来,然后又在里住段时间,殷玄渐渐的跟拓拔明烟活络了,而拓拔明烟因为殷玄频繁来她殿的原因,那颗慕他的让自己强行下去的心也没办法再制,慢慢的开始滋生妄想,但她不敢表,亦不敢言。 她殷玄,的小心翼翼,的密不透风。 殷玄聂青婉,的小心翼翼,的密不透风。 那天之后,里一切风平浪静,似乎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殷玄每晚还会做梦,梦到他渴望的女孩,梦到他跟她的一夜棉。 醒来虽然只是镜花一梦,可他还是很高兴。 因为他能看到她。 虽然她对他越来越冷淡,也越来越沉默,以前的美好时光似乎都淡了,那些刚进与她相处的,那些征战的年代与她一起血腥攻克与守护的岁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成了过往。 那之后,她也从没再喊过一声他的名字,她但凡要喊他了,都是“皇帝皇帝”的喊。 他跟她明明很近,可似乎隔了咫尺天涯。 后来殷玄也频繁的失眠,渐渐的,因为失眠频率过高,他再也梦不到她了,然后他几乎整夜整夜的不能睡。 而因为失眠的症状,他跑抚莞殿的次数就更多了。 慢慢的,中就开始有一些言蜚语。 或许,殷玄是故意的。 不然没他的授意,这些言蜚语哪可能在中传开? 传开了,聂青婉自然也听到了,她却无动于衷。 殷玄来向她请安了,她还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端坐在高高的凤座上,垂着眼皮,喝着茶。 似乎,每回他一来,她就必然会端茶杯喝茶。 殷玄自嘲地想,因为不想再看到朕,所以就用喝茶的动作来掩饰吗? 殷玄有好几次都想上前将她手上的茶杯狠狠摔开,可又不敢,只得忍着。 忍着。 就这么忍了五年。 五年,殷玄度过了他一生之中最为痛苦的时光。 这五年,晚上痛苦挣扎的时候,他偶尔会想,当年他若没有进,是不是他就不会遭遇这样一场心动之痛,如果当年他战死在了沙场,是不是留在她心中的就是他最好的样子。 而不是现在,她视他如一个陌生人般的冷漠。 明明他现在也很好很好,他努力的成长成她心中最好的明君的样子,可她已经把他摒弃在了心门之外。 不论他有多好,她都看不见了。 以前不管他有多不好,她都乐于指正他,教导他,耐心而温柔的陪伴他。 二十五岁的殷玄已经成长的无人可撼动了,太后打五年前就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可事实上,只要太后一声令下,所有人还是唯她马首是瞻的,这一点儿,殷玄十分清楚。 二十五岁的帝王,后空无一人,也没有皇后坐镇,就是太后不说,朝臣们不言,百姓们也会议论。 这议论多了,就成了全民心的事情。 如此,殷玄就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又逢季,应民间和朝臣们的联名上书,殷玄最终同意了娶纳妃,为大殷皇室绵延子嗣。 太后这些年已经不过问任何朝堂的事情了,她总是出,先前只是在帝都怀城里跑,后来跑的地方就多了,也远了,两年前太后从成都新镇带回来了一个民间郎中,为他专门辟了一个官署,自那之后,民间医药就在中盛行,此人名叫冼弼,是一个十分质朴憨厚的男人,他对太后很忠,那种忠心,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信仰的忠诚。 在最开始聂青婉把冼弼带进后,殷玄听说了,当下就捏断了毫。 这几年他任她出,她想去哪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她居然敢给他带个男人回来! 就算这个男人是个郎中,那也是该死的人! 你居然看中了他! 就算你只是看中了他的才能,那他也该死! 殷玄每回去紫金,看到冼弼,都想将他凌迟处死,在紫金外面撞见冼弼了,殷玄毫不掩饰自己要将他大卸八块的冷眼神。 冼弼回回都是卑微着身子,行礼问安,似乎看不出来殷玄有多不待见他。 有可能他也受出来了,但他就是装傻。 由此可见,这个男人也不是一般的男人呢。 也对,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她怎么看得上眼,又怎么会给带进里来! 本来因为聂青婉不搭理自己,殷玄就有够闹心堵心的了,如今又看到她把以往对他的热情和耐心全部用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殷玄怎么可能不燥不火? 他哪是燥,哪是火呀,他简直就要疯了。 是的,殷玄觉得她就是在他。 每次看到她跟冼弼有说有笑的,但他一去,她的脸就冷下来的样子,他就暴躁的只想杀人。 后来,他没杀了别人,他杀了她。 产生这种大逆不道,又如此令人难以想像的思想在是那天喜宴之后。 那天是选妃喜宴,这样的宴会,太后是要出席的,聂青婉去了,可能也是因为殷玄终于做了一件让她稍稍能够欣的事情,她那天看上去还是高兴的,又加上众多女子巴结奉承她,她就喝多了酒。 本来任吉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的,这五年,任吉几乎像她的影子一样,她走哪他就跟哪,也是殷玄十分痛恨的人物。 可那晚,她醉了,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偏巧那一天陈温斩也不当职,说到陈温斩,殷玄也是心头窝火,这几年,陈温斩也成了他的眼中刺中盯,但好在,以陈亥为首的陈家已经跟他站在了一起,他很轻松地用陈亥扼制住了陈温斩,又让随海把任吉给拦住了,等宴席散了之后,他亲自送她回的紫金。 她醉了,都分不清他是谁了,她以为他是任吉,就任他进了她的卧室。 殷玄扶着她,进了紫金,那些女和太监们就要见礼,被他冷眼一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退下去了。 等殿内空静下来,殷玄打横一抱,将聂青婉抱进了屋,放在了她的凤上。 当她醉眼蒙,长发披散地躺在上的那一刻,殷玄完全的失了心智,那些曾经夜夜在梦中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全部涌入脑海,他几乎想都没想,手指伸下去将她的道一点,低头吻住她。 她很安静,也很安份,一动不动。 他抱她,她不动,他吻她,她也不动。 殷玄想,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你要是一直能让我抱,也能让我吻就好了。 婉婉,婉婉。 他在内心里一声一声的喊,手指抚上她的发,抚上她的眉眼。 她醉的不省人事,被他点了道,不能动,可眼睛还能转,她看着他,好半天之后依然是糊的,糊的让殷玄的心都软了。 他薄贴着她的额头。 这么一刻他完全不知道他这么做有多危险。 如果第二天起,聂青婉记起了一切,记起了他对她做的一切,他必坠身火海,死无葬身之地。 他完全想不到,因为他太想她了。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安安静静呆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让殷玄陡然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心思来,他要让她永远成为自己的,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他的身边。 那一刻,殷玄想要杀了她—— 是的,活着的她,他永远得不到,死了就是自己的了。 死了就是自己的了,死了就是自己的了…… 这个思想像恶魔一般钻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再也挥之不去。 那一晚的事情是起因,后来让他真正下定决心杀她是从第二天她看他时令他遍体生寒的眼神里。 殷玄想,那晚的事情,她可能并没有因醉酒而忘记。 她大概隐约觉到,他吻了她。 而不管她所知的是真还是假,她都不会再容他。 已经端坐在帝王座五年的殷玄,早已不是当年无权无势的七岁孩子,他开始秘密约见陈亥,秘密约见拓拔明烟,实行密杀计划。 终于在盛夏的某一晚,他杀了她。 当她倒进他怀里的那一刻,殷玄终于毫无顾忌地,当着紫金里那么多惊慌失措的女和太监的面,吻住她。 这就是朕想要的,一直想要的,你要成为朕的女人,而不是母后。 那一晚大雨闷雷,太后死在紫金,而随着太后薨的,是整个紫金里所有的女和太监。 那一晚,紫金被年轻的帝王血腥屠戮。 这个享誉二十八岁的年轻太后,死后成为了他的挚,专宠,以及心之所在。 【第二卷完】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