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垂眼,把玩着手中白瓷茶杯,为着个隔了好几层的侄儿媳妇儿,不给自家姑脸面……嗤,她又不蠢! 田氏笼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缓缓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儿,随即抬眼勾起一抹笑,却有些吐吐的缓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就是我不争气,舅母是知道的,我家爷如今年岁不小了,我身子不争气,就想着,想着给……总不好叫我家爷膝下没个男丁……” 沈苏梅脸怒气,听不见下就要打断,霍然起身,却半道儿叫沉香拉着,对着她轻轻摇头,她这才按捺下不耐烦,听着田氏断断续续的道:“……我是个不顶用的,给我家爷挑的人也不好,思量许久,这才起了心思,只是我人微言轻,外头没了见识,就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舅母,给寻摸个好人儿,给我家爷延续香火……” 好容易听着田氏的话告一段落,沉香眯着眼打量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田氏指尖儿一抹红,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轻轻拍了拍沈苏梅的手,示意她稍等片刻。 微微直起身子,沉香笑着望着田氏,眼眸中淡淡的包容,“你这是何苦?你如今才多大,孩子的事儿急不得,先开花后结果,你有了冉姐,显见身子是没什么问题的,你呀,也别多想,若是实在不放心,索请个大夫好生调养调养,好生歇歇,说不得就有了。“田氏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楚神。 沉香顿了顿,她能说这些,已经是极限了,再来就没有了,她不是善心泛滥的人,便是这几句话也是看在姑的份上儿,如今见田氏这般模样儿,顿时没了说话的兴头儿,回身看了沈苏梅一眼。 该你上场啦! 沈苏梅早忍不住了,她可学不来沉香柔声细语,只一拍桌子,斥道:“少寻思些有的没的,要纳妾还是怎的,你自个儿关起门来闹腾就是,说什么寻舅母?我是死的不成,你这些话我怎么从没听过,合着我就是个刻薄婆婆,磋磨你这小媳妇儿,不敢说话是不是?” 田氏忙站起身子,面惶恐,说出口却只一句话,“娘熄怒,是媳妇不是。” 然后——就没有了。 沈苏梅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人糊了,这敷衍都不乐意遮掩了。 “知道是你的不是,别只嘴上说说,得改了才成。我只跟你把话撂这儿,你们屋里那些个破事,跟你舅母毫不相干,你少来寻她晦气,让后娘的娘家太太给前头太太的嫡长子寻妾……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生怕外头没人议论我这后娘磋磨儿子媳妇儿?少少来这套吧,我早跟你说了,大少爷屋里的事儿我手,你倒好只跟我说了声要纳妾,旁的一句解释没有,回头就冲我娘家来了。“沈苏梅越说越气,真火让憋出来了,声俱厉,冷冷的盯着田氏,“旁人家都是婆婆给媳妇儿纳妾通房,我给你省心,不乐意搭理,偏你还来劲儿,欺负到我头上了,你注意大的很,想纳妾你自个儿纳呀,呵呵……天下间只你一个聪明人儿,想做个贤良模样儿,还不忘往我头上泼脏水,显出你个可怜儿人儿……” “……早先我就忍着你,偏你变本加厉,越发不知趣儿了,好生生的大少爷,你生了冉姐儿,没谁说什么呀,家里谁看了不喜的,偏你这亲娘不顺心,大少爷还没说什么的,你就一个又一个的通房往自家男人房里送,要当个贤良热人儿,你就装个彻底呗,偏挨着个的灌避子汤。你还嚷着没儿子……她们能生得出来才有鬼了,也不知你闹腾个什么劲儿,如今又要纳妾,你倒是蹦跶的,左的右的都是你说的,我就奇了怪了,合着你都不心疼自个儿男人不是?” 田氏几回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无奈沈苏梅语气飞快,打断不得,田氏眼中眼泪直打转,死死的咬着嘴儿,委屈的只得听着婆婆发威。 “……男人那点儿血,给了旁人,到你自然就少了,想生孩子难上加难。于家不稀罕你去挣个牌坊光加彩的,好生伺候好爷们是正经,我就纳闷儿了,外头赞你一声贤良就那么叫你上心喜,喜到把男人推出去只为博个虚名,哪轻哪重……你瞧着也不像个傻的呀!” 沈苏梅一通,把心底郁闷一扫而光。 她真是快憋出病了,早先忍着忍着,谁知她退一步,人家进两步,这不,都找到她娘家来了。 真是的,怎么都是‘天上地下就我一人聪明别人都是傻蛋儿’的混账呢! 说的口干舌燥,接过沉香递来的茶杯,连喝三杯茶水,这才觉得缓过气来儿,顿觉心情愉快许多。 不过好事儿不过一秒,便听得‘扑腾’一声闷响。 沈苏梅眼皮子一跳,往下一瞥,顿觉丧气。 田氏跪下了,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倔强的仰着头,却是朝着沈苏梅跪着,着便宜婆婆冷淡目光,深口气,认真的道:“媳妇儿错了,媳妇定会改了,往后万事听娘的话。只一桩事儿求娘给媳妇儿做主、” 沉香眼皮子微微颤了颤,这不,来了! 沈苏梅脸缓缓肃整,下巴紧了紧,淡淡道:“你说吧。” 前头半天废话,重头戏这才来了。 田氏眼中划过一抹犀利,一字一句的道: “媳妇生冉姐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媳妇屋里通房有了身子,恳请娘,允媳妇儿去母留子。” 沉香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神不明。 沈苏梅一寸一寸冷了目光,好似头回认识一般打量着田氏,半晌,忽的晒笑一声,眼角讥讽几乎化作刀光,一片一片刺在田氏身上,直叫她险些忍耐不住时候,才猛然收了视线回去。 摸着上挑的眼角,沈苏梅微微合眼,冰冷的声音回在屋子上空。 “你倒是个杀伐果断的,我往竟还是小瞧了你,只是心肝儿到底是黑透了,现如今,还打着叫我背黑锅的盘算呢!真真令我厌恶透顶,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田氏万般忍耐化作无有,嘴不住颤抖,脸刷的一下惨白,发抖着抬起眼望去,对上一双轻蔑厌恶的冷淡眼睛。 耳旁只觉一声轰响,便听沈苏梅一声短斥, “滚——!” 刺入心扉,疼入骨髓! 第150章 自以为是 马车微微晃动,田芙雅面苍白,神难得出仓皇,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沈苏梅冰冷的语调,“你且死了这条心吧,于家不兴这缺德事儿,你身子不好?这事儿我怎么从未听过?你倒是瞒的严严实实,真个本事。” “你脑子里那念头早掐了去,回头我好生给你请几个大夫,调养几年,若真是不成,到时再看大少爷如何意思?” “也不知你这么上蹿下跳的作甚?早先便说不急,你年纪小养几年再生孩子也不迟,可你倒好,偷着倒了避子汤药,头一胎滑了去,第二回险险保住,月子里也不安生,何时不能管家?我儿子才多大,家里到时还不是得你管着,也不知你急个什么劲儿?” “回去吧,我实在不想看见你,腹的歪心思,我就说你连通房丫头都灌了避子汤药,怎的竟还张罗着纳什么良妾?原竟都是幌子,你到是打的好算盘,还知道拉着你舅母做筏,真真是好心计。“手背上青筋凸起,捏着帕子的骨节泛白,田芙雅生生忍下几发狂的尖叫声,连几口气。 这能怪她么? 她能怎么办? 生不了儿子,就站不稳脚跟儿。 是,没人催着她,可谁又能知道她的苦,站着说话不疼,她的苦谁又能看见? 娘家不顶用,父亲原想谋个京官,公公说的倒是好听,可半点儿忙不愿意帮衬,明明只要跟沈国公引荐一番,替父亲说些好话,就能成了的事儿,暗示了好几回,偏公公就跟听不明白似的,装傻! 到了得父亲只得了个说不上名号只能混子的闲官,升职不敢想,反倒又降了半级。 油水儿少的可怜,到了如今,还得她时不时暗地帮衬着,才堪堪买了个三进的宅子,位置还不怎么样,离着闹市近的很,二弟读书都不能清净…… 她不拼命的生儿子,还能怎么办? 过了七八年,她也只得了冉姐儿一个,吃了不知多少苦药,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她能怎么办? 前些时候母亲来找她哭个不停,直说家里周转不开,她把手里一个铺子给了娘家,那铺子还是早先于家送去给她充嫁妆的。 这么些个事儿,积在心里,一层一层的,她能不急么? 如今,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于让知道了她把他亲娘的嫁妆给了田家,会是怎么个反应? 如若有个儿子在膝下,想来于让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敛下怒气,替她外头描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怎么敢说身子不好的话? 怎么敢? 可她又能怎么办? 晕晕沉沉的到了家,愣愣的坐在屋中许久,直到夕西下,屋子里昏暗了些,于让推开门,跨进屋里,看着田氏神情,不呆愣一瞬。 随即,关切的快步走进,俯身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瞧着脸不好,可是身子不舒坦?” 田氏身子一颤,回过神来,慌忙低头,抹去眼角泪珠,好似遮掩什么一般,低声道:“没,没什么。” 于让皱眉,这样子怎么是没什么? 他又不是瞎子。 可田氏言又止的模样儿,看的他顿时生出一股子不耐烦来。 又是这样! 有什么不能直接说,非要等着他问了才成? 什么病? 于让心里不痛快,干脆缓缓起身,慢慢的“哦!”了声,然后着田氏错愕的目光,摸了摸脑门儿,缓缓道:“我饿了,摆饭吧!” 不想说就算了,他可不惯这病! 田氏心头暗气,暗恨这没脑子的不知情趣儿,却又不敢再耽搁,若是不敢在沈苏梅开口之前,把于让哄好,站在她这一边儿…… “我,我有事!” 拉住于让的衣角,赶在他转身之前,飞快的道:“爷,真是有事儿,要紧的事儿,若是您不帮着我,我就不能活了。” 于让一听,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疼,使劲儿摁了摁,伸脚勾了个绣墩儿,一衣摆,坐下,干脆利索道:“甭哭啊,先说好,说清楚点儿,我只听实话。“不是于大少爷不给太太面子,实在女人说话绕的那个弯儿哟,没吃过亏的那是不能知道的。 于大少爷心里也苦啊! 田氏脸上泪水一顿,默默的噎了一下,暗道z这要命的混人—— 可到底是多年的夫了,她还真不敢绕弯子了,不然于让指定连话都不乐意听了。 默了下,田氏深口气,把事情头尾说了一遍儿,末了才小心的偷觑了眼于让的脸,揣揣的道:“我知道错了……可,爷,我这也是没法子了,我这肚子不争气,好些年了爷膝下只染姐儿一个女儿,到底单薄了些^” 瞥见于让脸越发黑了,田氏连忙住嘴,岔开话儿,道::“是,是,我错了,如今我已知道了,母亲已训斥过,我再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爷——” 恳求的望着于让,田氏软著声音,小意温存,带着哀求:“爷,这回且饶了我罢,你若不管我,母亲自不会叫我好过的,不说旁的,只看在染姐儿的份上,爷帮我一回吧,夫一体,爷不帮着我,还有谁能帮着我呢?” 于让双手抱肩,任凭田氏哀声求了许久,这才慢慢点头,田氏来不及窃喜松口气儿,便听得男人淡淡的声音缓缓传来。 “丫头有身孕了?哪个?” 田氏刚出的笑容一僵,不由抬眼打量于让,他也是盼着儿儿的吧!嘴上说着不急不急,其实只是哄骗她罢了。 “没有,原只是想着征得长辈点头,再做安排。” 安排? 去母留子的安排? 于让摁着青筋毕的额角,声音里有着旁人察觉不到的咬牙切齿,声调越发缓慢,“你说要纳妾,给我纳了良家子的妾?” 田氏脸越发僵硬,扯了扯嘴,却是看着于让,反问道:“爷也想要新人不成?” 她就知道! 于让深口气,使劲儿下膛处发的怒火,艰难的抑着,怒极反笑,嘲讽着望着田氏,“这么说,你只是说说而已,不曾想当真纳妾?” 田氏垂下眼睑,面凄凉难言,好似受了委屈一般。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于让瞥了眼,顿时移开目光,颇觉脑门跳的更厉害了,却是继续淡淡开口,道:“你只是拿着纳妾当由头,知晓于家没有纳妾的规矩,连我爹都洁身自,对我更是严厉照看,不许妄为,你心里再是清楚不过,才敢有恃无恐的张口说要纳妾,实则不过做了个套儿,纳妾不成便罢,这看着你一片贤良份上儿,再不好驳了你的意思——你当初打算也不过去母留子,得个便宜儿子,是也不是?“多年历练,到底不是白得的。 眼下情形,凭着田氏或有增减的叙说,连着几年夫了解,便叫于让猜了个*不离十。 低头好似无意的瞥了眼皱成一团扭了七八扭的帕子,心底暗暗的叹了口气。 田氏怕是自个儿都不清楚,每当她心慌意或是心虚时候,总扯着帕子较劲儿。 看来可是叫他说着了! 正思量着,忽的心中一动,于让猛然抬眼,望着田氏又是一片发红的眼角,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不耐烦,不由着鼻梁,疲惫的道:“你省点儿眼泪吧,我且问你,你刚才提到舅母——莫非你去了国公府?还有娘她……你……你是盯着娘,瞧她前脚出门,后脚便跟了去。”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