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石与陆裳一路随着伙计上了楼,伙计走到一扇门前面叫道:“客官,杜大人与夫人到了。” 门便开了,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她恭敬地行礼道:“杜大人,杜夫人,请。” 杜寒石与陆裳腹狐疑地走了进去,只见雅间被珠帘隔成了两端,一个纤瘦的身影坐在珠帘后边的窗下,正一手斟着酒。陆裳见到那身影便是一震,忙跪下道:“叩见……” 她还未跪下便给那娇俏少女扶住了,少女笑道:“我家小姐说了,昨在紫宸殿避而不见,今却在酒楼相邀,乃是为了与陆大小姐朋友相会,而非君臣相见。杜大人,陆小姐,请入内就坐,婢子去让人上菜。” 语罢起珠帘。 杜寒石望去,只见窗下坐着个淡紫衣衫的丽人,身量纤瘦,容貌甚是秀美,眉目间书卷气息甚重,还带着点道家不染凡俗的出尘之气。原来新近登基的女帝,竟是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子,与那些秋千绣锦帕的姑娘没多大区别。 谢凝见了陆裳,脸上便带了笑,走过来道:“陆姐姐,别来久,姐姐依旧如此美貌。” “凝儿也依旧……”她温柔可亲,陆裳也赶紧回话,刚想礼尚往来地夸她一句貌美如花,却忽然看到谢凝脸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不呆住了,心疼地问道:“凝儿,你的脸怎么了?” 杜寒石才看到,女帝的雪白的脸上竟然有一道伤疤,从眼角一直滑下,几乎穿过她的整个脸颊。但即便如此,这伤疤竟然不曾损害她的容貌,反而增了几分楚楚,可怜可。 “这个么?”谢凝不以为意地笑了,“在山上不小心摔了,姐姐不必担心,我如今若招亲,多少男子哭着喊着要我娶他们呢。” 她说着便拉过陆裳的手,“来,陆姐姐,坐吧。我听说你今天去沐恩伯府了,恐怕姐姐受委屈,所以特意在这天香楼里等着,不想真的等来了姐姐。陆姐姐,你还喜吃相遇蒸排骨么?我叫厨房准备了,不知好了没有。” “小姐。”琼叶说着便来,亲手将菜都端了进来。 陆裳一看,香芋蒸排骨、豆腐酿、凉拌藕条、酸豆角沫,还有一份翡翠丸子汤。都是极其普通的家常菜,但都是陆裳喜的,而且天香楼做的味道最好。 “还有一壶桃花酿。”谢凝亲手接过酒壶斟了三杯酒,抬手笑道:“姐姐,杜先生,坐吧。” 自第一次见面时起,陆裳就十分喜她这种温婉中带着几分豪气的格,当下也不客套,与杜寒石坐下了。 谢凝举杯,笑道:“不论后如何,我始终不忘当姐姐对我的照拂,当年我一无所有,不能报答姐姐,今虽登九五,却依旧缚手缚脚。姐姐,借薄酒一杯,酬五年之情。” 语罢,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陆裳。陆裳一笑,举杯同她清脆地碰了一下,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喝过了酒,谢凝又亲自提箸,将桌上的菜一一夹到陆裳碗里,道:“姐姐,你尝尝这个,前几天两广道刚进贡上来的荔浦香芋,我担心天香楼没有,特意从里带出来叫厨子做的,与江南一带的芋头风味不同。” 陆裳尝了一口,只觉又香又软又糯,香芋蒸得久了,入口即化,又带着排骨的香味,十分好吃,引得她不住点头:“果然芋头还是两广的好吃。” 谢凝笑道:“姐姐喜,我回去便叫人送几筐去侯府,然后下道圣旨,每年都往江南道送些。这酸豆角也是两广的手艺,同江南的略有不同,姐姐再尝尝?” 陆裳尝了几口,放下了勺子便叹道:“我记得你不喜吃酸豆角,无论七郎叫厨子做成什么样子,你都觉得有股怪味,怎么都不吃。” “我现在也是不吃的。”谢凝笑道,“我不喜的东西,就会一直不喜,绝不更改。但是,我也记得陆姐姐你喜吃,我不吃,却不能不允许别人对不对?哪怕是帝王,也不能左右个人恶,因为我清楚,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陆裳喝酒的动作一顿,将酒杯放下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谢凝便笑了,抬手慢慢地给自己的酒杯注了酒,道:“姐姐,喝完这杯酒,我便要先失陪了。” 陆裳一惊,又点头道:“你现在理万机,自然是不能久待的。” “姐姐说错了,若是陪姐姐,自然愿意久留,只是我在这里,杜先生只怕诸多顾忌,瞧着他从方才起就一语不发。”谢凝笑道,“陆姐姐将我当做姐妹,杜先生心中却有君臣之别,故而不愿久留,以免杜先生不自在。” 她说着用杯子轻轻碰了陆裳的杯子一下,叮的一声脆响,随后将酒饮尽了,站起道:“陆姐姐,当年陆离出征,我心中郁郁,是回乡探亲的你带我来这酒楼大醉一场,排解烦忧。陆姐姐,今妹子同你说一句,陆家、宁家之间的恩怨,你千万别掺和。若是方便,最好找个借口就搬出侯府,到驿站也好,买个小院子也罢,总之不要掺和进去。特别是……陆坤的事。” 她终于提到这个名字了,陆裳忍不住仰头道:“陛下……” 谢凝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正道:“陆姐姐,我受你照拂,当年便放过陆坤一次,当在街上遇到他,虽然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但若是不念着姐姐的情义,十个陆坤我也打死了。如今我明白同姐姐说吧,若是陆坤只对我——谢凝,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只会判他个放三千里。但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大梁朝的事,姐姐,你也清楚,如今我手上一点权力也没有,若是朝臣要杀他,我是一个不字都没法说的。今特意在这里等着姐姐,一来是为姐姐接风,二来,也是为了说这段话。” 她语重心长地说:“姐姐,你好自为之,同我生气没什么,惹了陆离我也能保住你。但若是同朝廷作对,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语罢一笑,将手上的白瓷杯子放在桌上,笑了一笑,道:“等姐姐入拜见时,再请姐姐喝酒吧。” 随后带着琼叶,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裳坐在位置上,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咚的一下顿在桌上,懊恼道:“五郎那个蠢东西,到底做了何事?可千万别将一大家子都牵扯进去!” 杜寒石不失笑,“就这一顿饭而已,你便给收买了?娘子,早知道你这般容易心软,当初我何苦闹死闹活地求老侯爷?直接将你带来天香楼吃一顿你便嫁我了。” “吃的一顿没什么,但是这份心意。”陆裳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香芋块,低声道:“瞧瞧我那些个亲人都是什么样,亲弟弟呢整天闯祸,为他好劝了他,他还当我偏心,恨不得吃我的骨头。七郎呢,心里是敬重我这个姐姐的,只是未免太不懂得体贴了,一出口先威胁我。至于外公外婆,还是沐恩伯呢,本就不清楚事情的严重。凝儿如今是皇帝了,瞧瞧她的手段,丞相都不敢妄动,他们倒好,一口一个名字,连避讳都不知道。” 杜寒石笑道:“那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呀。” “你懂什么?”陆裳嗔了一眼,道:“女人是很实际的,谁对我温柔体贴,我便对谁好。瞧瞧陆家与宁家都给了我什么?人家凝儿一个皇帝,知道要对不起我了还会将贡品送来给我吃,他们呢?” 她说着筷子一拍,站起道:“这事我不管了!冬至祭祖之后,咱们便回临安去,离开这乌烟瘴气的京城。” “好好好。”杜寒石将她拉下,“你难得回来一顿,好好地吃些东西,没得辜负了陛下的一番情意。” 说的也是,陆裳将这一桌子菜都好好地吃一遍,这才下楼去。两人携手走出天香楼,却不见丫鬟披香过来打伞,陆裳正奇怪着,忽然视线一凝。 她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但是那马车前却站着一个人,他一身武将装扮,站得笔。京城又下起了雪,那武将肩上便也落了些雪花,更显得他站如黄钟。 陆裳的心一颤,忙上前行礼道:“不知舅舅来了,裳儿有失远。舅舅在此等候裳儿,可是有事相商?” 那人转过身来,一张与沐恩伯极其相似的脸,年纪约四十上下,表情甚是严肃。他低声道:“裳儿,你同我来,有人想见你。” 这话说得甚是含糊,陆裳的手心不由得冒出了汗,她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点头道:“舅舅请上车,您一身甲胄,只怕显目。” 武将点头,与陆裳、杜寒石都上了车,武将早已代了车夫,马车缓缓地驶远了。 “陛下。”街角的地方,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琼叶轻声问道:“可要追查?” 第59章 谋定 谢凝沉思着,努力回忆跟沐恩伯府有关的一切,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沐恩伯府并无嫡子,唯一的庶子名叫宁秋霖,现年已四十二岁了,也早已生儿育女。对了,宁秋霖如今是正四品的金吾将军…… “什么人!”忽然马车外一声低喝,琼叶忙打开马车看去,只见青瓷揪着一个武将打扮的年轻男子从墙角处出来,一手将他掼在地上,冷眉喝道:“大胆!”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