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接道: “因为这节车厢是我包下的专列,没有那不长眼的敢上来检查。” 萧瑜着华永泰诧异的目光走了进来,淡淡一笑: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可还是当年战术理论课上,华教官您教给我们的。” 华永泰看向魏若英,后者颔首:“没错,这次行动能成功,萧瑜帮了我们不少忙。” 广州一别,将近十年未见,昔师生故,今朝阵营相对,彼此相视,俱是百集。 魏若英适时起身道:“你们都饿了吧,我去拿晚饭。” 魏若英出门后,萧瑜搬过一把椅子,坐到了华永泰前,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道: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你。” “没想到你会帮我和小英。” 于是他们各自顿了一下,华永泰淡淡一笑: “我早就不是你的教官了。” “一为师,终身为师,广州三年,没齿难忘。” 萧瑜垂眸轻声道: “三哥死了。” 华永泰下意识双拳紧握,沉声道:“我知道。” 这一次,他们牺牲惨重,有太多同志付出生命了。 “这个仇,我们会记住。” “十年对立,你死我活,生死帐早就算不清了。” “我只信天理昭昭,血债血偿。” 萧瑜眉峰一颤,心中难受,下意识的掏出了烟盒,点上一香烟,狠狠的了几下,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她双指夹烟,没什么诚意的向华永泰比划了一下: “不介意吧?” 华永泰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学会烟的?” 那神态语气,俨然还是昔广州为人师表的华教官,风化雨,孜孜不倦。 “什么时候呢?热河沦陷以后吧。”萧瑜低低笑了几声:“不烟怕是会别的了。” 年少生逢世,一心匡扶天下,到头来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华教官,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什么觉吗?” 华永泰一愣:“什么?” “当初廖三哥在吉祥戏楼介绍你我相识,我打眼瞅你,第一反应就是,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们这群四九城里的遗老遗少,纵使再过清醒,也都不可避免的浸染着那股子醉生梦死的颓废。而他不同,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眉目如刀,黑白分明,都是信仰的光。 亦如廖季生牺牲前,眼里那份无谓与坦。 “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三哥和你走上了同一条路。” 华永泰曲拳放在边,抑的咳了几声,轻叹道:“所有的一切,当初在课堂之上,我都教过你们了。” “可我还是不懂!” 萧瑜抬眸直直的望向他,她的眼里一片血红, “当初壮志屠龙的少年,杀死了恶龙以后,坐在堆财富的宝座上,渐渐长出了鳞片和龙角。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北伐战争.....一茬又一茬的青年,抛头颅洒热血,可到了后来呢?历史啊,是不是就是一圈又一圈的轮回? “百年以后才能盖棺定论,你我都不会看到那一天。”华永泰缓缓摇头,“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冰清玉洁的政治,只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信仰。” “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萧瑜自嘲一笑:“一边是一人得道犬升天,一边是狡兔死走狗烹,若是你,你选什么?” 这世上断然没有背叛自己阵营去帮助敌人的道理,即便深知真理正义,焉知尘埃落定之时,自己不会大难临头? 猫哭耗子,从来不是慈悲。 华永泰沉默了许久许久,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火车哐啷哐啷的前进声,和汽鸣声。 正犹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你我皆是汲汲营营的凡夫俗子,被裹挟至今,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有几瞬间,华永泰终于开口,轻轻一笑: “兔死鸟尽,未尝不是好结局。若能舍己之身,换天下百年太平,华某死不足惜。” 这世道早已不求善始善终,愿有一天,我们终究死得其所。 萧瑜愣怔许久,终是抬手抚额,低声笑了起来,她笑得双肩抖动,笑得眼角泪。 “我差点忘了,天底下再也没人,比你更有资格说这番话了。” 他哪里是什么华永泰啊?他是新觉罗宪仁,是宗社肃亲王之子,是正儿八经的清皇室后裔,本来这江山到底谁坐了皇位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为的,是山河永在,国泰民安。 这一晚,萧瑜和华永泰聊了许久许久,他们聊了许多东西。聊时局,聊战况,回忆昔军校的过往,亦或是讲这十年来彼此各自的点点滴滴。 其实华永泰伤重难耐,一直都是强撑着神,到后来药力上来,已是神志不清,昏昏睡。 糊之间,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的低声道: “华教官,你放心,三哥的仇,我亲自来报。” ...... “你让霍祥随梁瑾去美国了?” 从上海到文昌,相隔千里,长途跋涉,信号断断续续,电话那边刺啦刺啦的声响不断,说十句也不一定能听清一句。 然而霍锦宁还是千里万里的打过来了一通电话,足以见其忧心之甚。 “嗯。” 萧瑜漫不经心的应着。 “我以为......” 以为什么?萧瑜轻笑了一下。 霍锦宁皱了皱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山高路远,消息闭,繁文缛节,又臭又长,萧瑜没有告诉他廖季生出事的消息。 但她知道,她瞒不了他很久,不是凭他的能耐,而是凭他对她的了解。 她淡淡道:“没事,只是我这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等结束以后,我就赶过去。” 霍锦宁并不太信,而他确实分身乏术,无法即刻赶回,只得殷殷嘱咐: “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去以后......嘟嘟嘟嘟——” 电话断了。 萧瑜维持了那个握听筒的姿势许久,直到肩背发酸,才恍然惊醒了一般,缓缓放下的电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 金环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小姐?” 萧瑜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金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从背后拿出几个信封,小声道: “少爷寄信回来了。” 她还因为之前合伙跟萧珏骗萧瑜的事情而愧疚,不敢面对她。 萧瑜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只莞尔一笑,伸手接了过来。 一共三封家信,许是怕姐姐生气,又在信里解释又解释,萧瑜无奈摇头,不经意看见金环背过身后的手。 “手里有什么?” 金环脸上一红,平几分俏丽,她惯常是个老实不会撒谎的子,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萧瑜瞥了她一眼,伸手拿,她急急忙忙的把手里东西捂在前,“小姐,这......这是少爷给金环的信,您不能看,金环、金环也是有个人隐私的。” “珏儿还单独给你写了封信?”萧瑜略诧异,旋即笑道:“在国外待了几年,看来还真是长了不少见识,连隐私权都知道了。可我记得金环你是不识字的,以前我一教你读书你就装病,现在怎么都能看信了?” 金环赧然:“世界变得这么快,金环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小姐难道你没听过士别三刮目相待吗?” “诶呦喂,了不得了不得,连成语都会了,看来是给旁人红袖香之时,自己也偷师不少。” “金环没有偷师,是少爷教我的!” “是吗?是珏儿教你的呀.....” 萧瑜敛下笑容,重新打量起她。 萧珏和金环,一个主,一个仆,彼此差了将近十岁。 金环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一白,身子微颤,惶恐的等待小姐的责罚...... 可萧瑜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她看了她一会儿,只轻笑了笑: “怕什么,读书识字是好事,以后想给珏儿写信就随便写吧。” 自她记事起,身边就跟着金环和银钏两个丫鬟,比她小不了几岁,三人既是主仆,又是玩伴,情同姐妹。 人的前半生如同四季之夏,不断的遇见,不断的得到,永远生机盎然,而过了一定年岁,却要开始承受,不断的离别,不断的失去,渐渐枯萎颓败。 当年没能护着银钏,是萧瑜毕生憾事,这样的悲剧,她不希望再重演了。 金环闻言一愣,不知她究竟是没有察觉还是就此放纵,心里七上八下,只得胡点头,刚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等一等!” “小姐?” 萧瑜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金环,你记得,打从今起,这个家里,我若不在,所有的电话,任何人都不准接,所有的来信,你都要仔细收好,任何外人不准进门入内,无论是访客还是旁的,记住了没有?” 金环似懂非懂,但看萧瑜神情严肃,还是郑重点头: “记住了,小姐。”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