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理取闹。”素廉道,“天为何不来,我真的不知道,你撒泼打滚也是没用的。” “……我没有撒泼打滚。” 张子尧也是一脸无奈,哪怕现在素廉比他长得高、长得成了,那小孩的形象还是在他心中生地固——被他教训就像是被小孩子教训一般,十分挂不住面子……但是这一招是有效的,至少接下来张子尧再也不敢废话关于外面风景不合心意的事了,他乖乖坐在马车里抱着腿,看着马车过了国界,进入国界边缘的小镇。 正是初播种之时,自然一派死气带来的不安显然不止被张子尧所烦恼,第一个对此做出反应的当然是农家百姓:一年之计在于,天是他们播种的时候,是一年的开始,而眼下这般卡在冬天末尾、天之前的奇怪景象,叫他们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去播种! “好多天没有下雨了。” “天也不下雨,太奇怪了。” “惊蛰都过去了多久啦,往年这时候雨水哗哗的该防洪了,今年俺却还没听见第一声雷,未见一滴雨,呀。不会是要闹旱灾了吧?” “树木也不新条,我家门前那颗杨柳,我天天见,都以为它是不是冻死了。” “城里找来了大巫,要做法事祭祀请神以及雨神了,对于此县太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生怕出了大事呢!”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坐在小小的客栈里,喝了口热腾腾的豆浆,张子尧肚子里暖洋洋的,整个人连来的怨念稍稍变淡,低了声音,凑近素廉问:“旱灾?” 素廉抬起眼皮子扫了少年一眼:“没有的事。” 呃,灾祸神发话了:没有的事。 张子尧松了口气,又问:“牛牛,那你告诉我,人类的祭祀,真的可以呼唤来神明吗?” “大型祭祀可以的,神明也需要香火和信仰来维持自己的神力。”素廉抬起手,动作自然地用自己的拇指擦去身边少年边的豆浆印,停顿了下又问,你想见神和雨神?” “嘻嘻,没见过啊,他们长啥样?” “句芒和赤松子。” “嗯嗯?” “句芒本来面目为鸟,人面鸟身,身着白袍,后来随了大众的习俗,身体也变成了人,戴上鸟的面具,到处走动;赤松子原本是个不错的存在,只是后来献祭文化扭曲,有些愚昧之人献祭焚烧活人,被这家伙尝到了甜头,便成了不知如何形容的存在,现在虽仍在神位,但降雨大任也多为四海龙王掌管,大约也是因为如此……” “如果他们真的为祭祀召唤而来,我手中的点龙笔——” “自然知晓,也许你还能捕捉到他们的神貌。” “……” 张子尧出个期待的表情。 素廉笑了:“你想留下来看看,那便留下看过祭祀再走,反正也没有要去的地方——” 张子尧:“你不是要回皇城做事?” 素廉点点头,停顿了下。又淡淡道:“没你重要。” 张子尧顿时叹息:“我们牛牛啊。”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因为素廉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让张子尧打起神更重要—— 对于这种难得的重视,作为一个刚刚为人所抛弃的可怜虫来说,张子尧正需要,于是他就臭不要脸的欣然接受了。 第114章 没有神明的神祭 张子尧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叫拜县。 拜县作为天沧国的边缘小镇,和如今思想开放却也遗失了很多老祖宗习俗的京城不同,这边缘小镇还保留着很古老的传统习俗,他们管每年的第一声雷叫“惊蛰”,“惊蛰”之后的第三天,人们将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祭神,呼唤雨神,以此来祈福当年风调雨顺。 相传神句芒的真身为凤凰,而凤凰总是停留在梧桐树的枝叶之上—— 于是。 在祭祀当天,拜县的人们会使用新鲜的梧桐叶为尚未成长的小孩煮水净身,孩子们洗干净换上新的衣服,取一个“神落我肩头,庇护此年顺利成长”的吉祥意思;早上人们用“惊蛰”之后从地上冒出的野菜“雷公屎”做的青团为食,里头包裹了甜滋滋的芝麻、花生、糖以及五谷作物;吃完了青团,人们便穿上白的袍,戴上各式各样鸟雀的面具,美曰其名“百鸟朝凰”;戴上面具的人们最后来到神庙前,在大巫的主持下开始一年初始最重要的祭祀…… 张子尧为了记录古老的神祭祀,索在拜县的镇子上客栈落了脚,放了行囊洗漱一翻,连闷在马车里东想西想,好不容易接触了人烟,少年便有些破不及时地拉着素廉上街沾沾人气儿顺便给自己解闷—— 第二天便是神祭祀,所以街道上已然热闹了起来。 街上叫卖的小摊小贩热热闹闹的几乎不进,每个人都卖力吆喝着招揽生意。 张子尧站在一个摆放着各式各样鸟雀面具的摊位前,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对于这雕刻致的鸟雀面具不释手,随便取下个黄鹂的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下,转身又取下个仙鹤的戴在素廉脸上——此时站在少年身边的灾祸神早已不是当年孩童模样,那年轻俊美的样貌加一尘不染的白衣早已引一路年轻姑娘的目光,然而他却仿佛丝毫未察觉,只是稍稍弯着,让身边的少年抬手将那仙鹤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 “咦,”张子尧松开了手,“这面具真的适合你呀!” 面具后,灾祸神金瞳眸闪烁,停顿了下抬起手摸了摸那面具:“你说好便好。” 张子尧:“这个买了,我也来一个……” 素廉顺手将挂在最上方的翠鸟面具取下,红啄翠羽,轻轻挂在少年脸上。 素廉:“这个好看。” 张子尧:“这是母翠鸟!姑娘戴的面具!” 素廉:“鸟雀还分公母么?” 这番莫名的话逗得摊位卖面具的老板都笑了起来,转身给张子尧找了个公翠鸟的面具,张子尧喜接受了,将面具戴着微微掀起挂在脑门上,低头准备给银子……这时候目光无意间撇到角落里的一只苍鹰面具,那面具只是一半的那种,有锐利的眸型,微微勾起的鼻尖,黑的主调,给人一种森冷高贵的觉,张子尧“咦”了一声,将拿面具拿起来—— 素廉掀起戴在脸上的仙鹤面具。 张子尧捧着那苍鹰面具看了一会儿,摊位老板在他耳边热情地说“这款面具要碰见配得上他的人可真是难”“都说要极为高大、气质尊贵的人才配得上”“那人必须丰神俊朗”…… 张子尧沉默了下。 摊位老板也跟着停下来:“小哥,你可认识配得上这款面具的人啊?这是在下得意之作,若是你能将他带来摊位,如真的配得上这面具,在下哪怕是白送——” “不认识。” “……” 少年笑了笑,看似有些遗憾地将那面具挂了回去:“真可惜,这面具做得真好看。” 言罢,也不等那摊位老板再多说什么,放了面具给了自己要买的这两个的钱,便转身拉着素廉往人群里挤了…… 只是接下来虽然一路上兜兜转转,少年却再也没有多停留在哪个摊位前买些什么,只是穿梭于人群中,好似周围那些戴着各式鸟雀面具的人,能够带给他安全一般。 从街头逛到街尾,最后张子尧终于在一摊冒着香甜气息的豆腐脑摊前停下。 转过头,看着素廉笑了笑:“牛牛,请你喝豆腐脑吧。” 素廉来到摊位前,看了看老板搅起一勺豆腐脑,又加一勺浓稠的桂花糖浆,他愣了愣:“豆腐脑不都是咸的么?” 摊位上热热闹闹喝豆腐脑的人纷纷抬起头。 张子尧赶紧伸手去捂素廉的嘴,然后转身同摊位老板赔笑:“甜的豆腐脑才叫人间美味,你不懂——老板,给我来二碗豆腐脑,糖要多,我加银子的。” 素廉:“……” 素廉:“做什么不让我说话?” 张子尧:“怕你被打死。” 素廉:“?” 片刻后,张子尧与素廉坐在豆腐脑摊的小板凳上,少年用有些冰凉的手捧起热腾腾的豆腐脑吹了,喝进嘴巴里,滑的豆腐脑进了嘴巴里,浑身都甜滋滋暖洋洋的,他这才终于出个心意足的表情—— “这才像是回到人间了,说什么回大地,这些天一路上都快被冻死啦!”张子尧道。 素廉用小勺一点点品尝豆腐脑,优雅得如同哪家富家公子:“那有那么夸张,只是比寻常的天来得冷。” 张子尧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隔壁桌正在喂个小娃娃喝豆腐脑的男人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闲谈,转过身来道:“两位是外地来的吧?” 嗯,听这标准的八卦开端语气。 张子尧点点头:“怎么啦,难不成这位小哥知道些什么么?” “我听口音就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嗨呀,不是知道些什么,就是听说,啊,听说——您们大约不知道,咱们这往年都是要等第一声雷,第一场雨之后才准备神祭!今年,左等右盼都等不到那第一场雨,参照去年。咱们早大约一旬都举办好祭祀啦,于是这会儿大家都坐不住了,谣言四起呢,所以神庙的大巫才坐不住了,强行将神祭定在了明……” “谣言?什么谣言?”张子尧奇怪地问。 那人放下了喂孩子的碗,神神秘秘看了看四周凑近了张子尧小声道:“我隔壁婶婶的汉子的侄子在神庙当祭祀,听说是大巫算了一卦,说是天上的神位和雨神位不知为何空了,所以今年季迟迟不来,雨水迟迟不降……” 张子尧:“?” 素廉:“?” 张子尧与素廉换了个困惑的眼神,待那男人又转身回去喂小孩豆腐脑,张子尧用嘴型问素廉:有这回事? 素廉停顿了下,那金的瞳眸变成了深沉浓稠的蜂,片刻之后,他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子,未离开过你身边半步,天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张子尧“咦”了声只好挪开了脑袋。 …… 第二。 祭祀当天。 张子尧与素廉夹在人群之中往神庙方向走去,周围到处都是戴着鸟雀面具、身着白袍的男女老少,人人手中还拿着一梧桐新枝…… 当人们在神庙前聚集,张子尧找附近一间能够看得见庙宇的酒楼上位坐下,铺开宣纸,有好事者前来疑问,他便笑着道自己是云游画师,踏遍山川只为记录奇闻异事—— 如此回答,那些人便也不再多问;就算有还想问的,也要被这年轻画师身后那戴着仙鹤面具的人浑身散发的低气给憋回去。 张子尧只管铺开了画纸,稍待片刻,祭祀开始—— 人群前有一戴着恶鬼面具的大巫,在他的吆喝声中,人们手高举起手中的梧桐枝条,点火,洒酒。 大巫唱:“甲午立,三龙报喜讯。” 人们回:“好啊!” 大巫唱:“回大地,复始万象新。” 人们回:“好啊!” 大巫唱:“接福,柯城三泰。” 人们回:“好啊!” 大巫唱:“神护佑,福祉惠万民。” 人们回:“好啊!” ……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