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幸看着那个一直留着口水的小男孩,眨眨眼,原来他叫鹏鹏呀。 今天的鹏鹏和那天相比之下要安静了不少,但嘴巴里一直在说些什么,咿咿呀呀的,元幸一句都听不懂。 “去吧元幸。”方秋月示意他一声。 元幸紧张地攥着那个泥偶,蹲下身去,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冲鹏鹏打招呼:“你,你好呀鹏鹏。” 鹏鹏并不理他,眼睛也不看他。 方秋月及时说:“元幸,你把他的玩具给他。” 元幸急忙从包里拿出泥偶,顺便又翻出几张王愆旸给他的纸巾,不嫌脏地拉住鹏鹏的手,说:“鹏,鹏鹏你稍微扭一扭头,我给你,给你擦一擦的。” 鹏鹏还是不理他,甚至还想挣,把自己的手从元幸手中出来,不过元幸也颇具耐心,依旧在方秋月的注视下帮他擦掉嘴角和衣领上的口水。 擦干净后,元幸这才拿出泥偶,在他面前晃了晃,努力逗他开心:“鹏,鹏鹏,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呀?” 鹏鹏这才肯给元幸一点眼神。 他看到元幸手中泥偶的一瞬间,飞快伸手去拿,力道没控制好,在元幸手上留下一道印子,不好还好没有血。 但元幸还是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不过元幸还没来得及觉得多痛,就听见鹏鹏开口说了句话,语调轻快,说的是重复的几个字,他自己的名字。 “鹏鹏,鹏鹏。” 元幸看着他这幅似乎高兴了一点的模样,不自觉地也带了点微笑,晃晃他的小手,说:“我,我知道你叫鹏鹏啦。” 说完元幸又伸手指着自己道:“你来,来喊我,喊哥哥。” 结果鹏鹏充耳不闻,仿佛没听到元幸说话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泥偶,一个劲地重复着“鹏鹏”。 方秋月忍不住拍了拍元幸的肩膀:“鹏鹏他只会说自己的名字。” 元幸在雨声里愣怔了一下。 鹏鹏被护士接走了,方秋月把元幸送到他该去的治疗室那里。 小孩子都被送走后,此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一声长一声短。 脚步声停在一扇门前,方秋月指了指房间号给元幸看:“4-09,元幸记得以后就来这间屋子来找里面的哥哥姐姐。” “嗯。”元幸闷闷地点头,在方秋月离开之前叫住了他,“那,那个,,鹏鹏他以后,会恢复的吗?” 鹏鹏是先天的重度智残,而且是个因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是福利院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从出生就带着疾病的他,完全恢复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方秋月回身,看着元幸说:“如果是元幸的话,鹏鹏一定会很快乐的。” 推开4-09的大门,里头还有一个白的门帘阻挡了视线,屋内人的影子透过天光投在白布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方秋月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指针指向10:25,她对元幸说:“还有五分钟。” 结果话音刚落,白的帘子就被人开,令秋迟推着轮椅从帘下而过。 “弟,弟弟。”元幸看着令秋迟眨眨眼,“你怎么在,这里呀?” 令秋迟此时的脸有点差,心情也不佳,一口就怼了回去:“谁他妈是你弟弟?” “小秋,刚刚怎么和你讲的?”屋内还没走出来的医生厉声道。 令秋迟咬着牙朝身后看了一眼,面不甘地回头跟元幸不痛不地道歉:“对不起啊小白菜。” “我,我不叫小白菜。”元幸生怕令秋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急忙道,“我的名字是,元幸。” 令秋迟眯起好看的眼睛看了看他,撇了撇嘴:“那对不起,元幸。”接着便径直推着轮椅出了4-09的门,留元幸一个人傻愣。 一上午的心理疏导过去了,元幸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非但没有开导心思,反而心头更郁结了一些。不过这也不能怪心理医生,只能说是元幸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开心先生的喜,鹏鹏的泥偶还有令秋迟不悦的神情和残肢,统统都在元幸那颗本来就装不了多少东西的心里。 不过这颗心还是在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就被他的开心先生给填了。 今天王愆旸虽然早上被元幸打了预防针,但中午还是准时接他回家。 见元幸第一面,王愆旸故意逗他问:“小元幸想好了吗?” 元幸刚扣好安全带,疑惑问:“什么呀?” 王愆旸一边倒车一边说,语气愉悦:“什么时候喜我啊?” 元幸忍不住拿文件夹打了王愆旸的膝盖一下,语气有一点点急:“我,我一直很喜开心先生的。” “不是这个喜。”王愆旸把车子的方位调整好后,伸手在元幸鼻子上刮了一下 ,“好了不问你这个了,中午想吃什么?” 元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想吃腿的。” “天天吃腿啊小元幸。”王愆旸笑着说。 “没,没有天天的,昨天还,还吃了小白菜的。”元幸努力为自己辩解。 可他刚提到“小白菜”三字,便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刚才喊他小白菜的令秋迟。 小秋是开心先生的弟弟呢,是不是因为开心先生知道弟弟在这里,所以也把我带到这里呢?还是说碰巧呢?元幸看着王愆旸认真开车的侧脸想到。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元幸决定主动开口问:“开,开心先生。” “嗯?怎么了小元幸?”开车中的王愆旸目不斜视道。 “弟,弟弟他也在医院呢,是,是开心先生知道,所以才把我,把我送到这里的么?” 恰逢十字路口红灯,王愆旸急刹车,元幸因为惯原因差点撞到脑袋。 停了车后,王愆旸皱着眉问:“令秋迟也在?” 元幸愣愣地点头:“对,对的,秋秋他,他也在的,我第一天就遇到弟弟了。” 末了,又问:“开心先生你,你不知道的吗?” 第六十八章 王愆旸的确不知道。 从年初一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 家里那边不管是令秋迟还是王暨楠都没再联系过他, 王愆旸也乐得清闲,只偶尔嘱咐家里的保姆几句。 可说是觉得许久没再联系过,其实看看子, 也只有一个半月而已。如今再次得到家里的消息,是从元幸口中听来的, 并且还是令秋迟也在同一家康复中心的事情。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令秋迟成为他的弟弟也已有七八个年头了, 王愆旸可以拍着脯说,令秋迟刚出车祸时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 嚣张跋扈, 一点不如意就要大闹,偶尔好声地顺着来可能会收敛一些。 可能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格,可能是失去了双腿才让他变成这样。 但这七八年来, 毫无长进是真。 红灯过去了七八秒。 王愆旸思索了一下, 回忆元幸和令秋迟上一次的见面里没有自己的参与,那次是元幸帮令秋迟赶跑了欺负他的同学,令秋迟把自己偷着买的米花给了元幸。事后自己好像还给令秋迟打了电话, 嘱咐他不要偷着买米花,有事的话给自己打电话,毕竟自己还是名义上的哥哥。 王愆旸在心中喟叹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开心先生?”元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红灯, 红灯都过了,该走了的。” 王愆旸这才反应过来,发现绿灯的时间也只剩下没几秒了,赶忙一踩油门,一路畅通地到了家里。 饭后元幸去睡午觉了,上午那名心理医生问了他好多东西,总归有些乏,挨到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雨停了不少,王愆旸洗了碗后打开台的窗户,对着窗了烟,看青灰的烟雾飘进雨后的空气里,和着所剩无几的雨丝缓缓消失。 指间夹着还未燃尽的烟,青雾还在眼前缭绕着,王愆旸拨通了王暨楠那边的座机电话,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在吃饭。 可电话是家里的保姆接通的,对方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小少爷被带出去吃饭了,如果不急的话可以等他们回来后自己转达,急的话可以打王先生的电话。 “不必了,谢谢陈姨。”王愆旸挂掉电话,把烟头碾灭。 电话打到王暨楠那里去肯定免不了一顿叨扰,打到令秋迟那里去肯定又是一通牢,说不定又会提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于情于理,在“理”这面,他就算一个电话不打,也没有人会谴责他,毕竟他没有义务,真该好好关心令秋迟的应该是王暨楠。 但于“情”,或许是恻隐之心在作祟,想到令秋迟也没做错什么,不大的年纪就坐上了轮椅,王愆旸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这么多年的迁就和足,他已仁至义尽。 话虽如此,可令秋迟的心思却过于明显。连吴小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对他说过,你家是欠小老弟他两条腿,可那是你爸欠的,你可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可说了这么多,依旧逃不开另一个,话虽如此。 仿佛总是这么纠结。 纠结到他七八年了,还未理顺这团麻。 工作,小区里中午没什么人,午后的时分静谧,元幸在书房翻了个身,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动静还不小。 王愆旸手里拿着烟灰缸,朝书房虚掩着的门那里看了一眼,微微颤了一下眼睫。 三月二十四是个晴天,雨后的空气清新,光也通透。 王愆旸将车子停在康复中心前面的街道上,看着元幸松开安全带,从身侧拎了书包和水壶准备下车时,叫住了他。 “元幸。” 元幸一条腿已经跨到车外了,侧身回头问他:“怎,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究没说出自己想代他的话,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没事,我中午来接你。” 元幸也没看出什么来,点点头,软声说好。 照例,元幸先去找了方秋月,给她看了毫无变化的“开心先生生惊喜计划卡”,方秋月也没再说些什么,只告诉他不能按照电影原本的剧情来,接着便匆匆朝五层赶去了。 临走前告诉元幸记得去4-09找心理医生。 元幸其实心理上并无大碍,除了那些苦难,他一直都知足地过着子,而今他的开心先生又将他从苦难的泥沼中拉出,连心理医生在得知他的经历后都叹这个小孩没有被生活教坏。 虽然无大碍,但元幸也必须接受一些专业的指导,其实也就是聊聊天而已,和方秋月的一个质,只不过方秋月因为是院子,并不能时时刻刻围绕着元幸一个人转。 心理医生是个比元幸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面相和善,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名字叫陈杏,元幸喊她小陈姐姐。 昨天陈杏主要问了他的过往经历,出于职业素养,并没有问得过多,只问了一些足够她了解元幸过往的问题,并没有深究,但大部分还是她引导着元幸才说出来的,磕磕巴巴两个多小时才说完。 昨天聊的是过往,今天要说的是现在。因为现在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子过的要美好一些,加之两人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所以很快就聊完了。 元幸也从躺椅上坐起,晃着两条小腿看着正在填写着什么东西的陈杏,好一会儿,开口问:“小陈姐姐,弟弟,弟弟他也在你这里吗?” 陈杏抬起头疑惑问:“弟弟是谁?你弟弟么?”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