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官差做就行,你来做什么,不累么?” 宋宜摇头,傻呵呵冲他一笑。 他一愣,这笑并不牵强,灵芝的事在前,按理她应该笑不出来。她似是知道他所想,轻声道:“没关系的。她这事,意义不一样。” 沈度低低“嗯”了声。 她笑得并不违心,越过这个话题,答了他方才的问题:“官粮没了,我去找那帮糟老头买了些,正好要叫人运过来,干脆就跟过来看看。说真的,那帮糟老头也太难了,我忍不住想叫官差直接揍他们一顿。” 沈度被她逗得一笑:“都谈好了,明赈灾银到,他们开仓,眼下不必心急了。” 宋宜“嗯”了声。 他从身后拿出一袋莲蓉酥:“昨买的,脚程慢,也不知还新鲜不。” 宋宜讷讷接过来,仰头去看他,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 他忽然道:“不是让你听话,好生待着,又这些心。” 宋宜很认真地说:“我想帮帮你。你以前不也说,我要是不听话了,你自然会帮我善后的?何况我今天虽然没听话,但也没闯祸啊。” 沈度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 宋宜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明白过来他定然是想起了当他这么说的后半句是——既然劳他善后了,他自然得讨点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手一僵,见沈度看着她,赶紧将他手甩开,哆哆嗦嗦往马车上一爬,唤车夫赶紧跑了。 沈度被她丢下,倒也没生气,反倒是看着疾驰而去的车辇,笑出了声- 第二刘昶的赈灾银一到,富商开仓放粮,各地纷纷仿效行之,随后南方各府征粮北上,竟然当真将这场波及七府的大旱给收服了。中间宋珏来信提过一嘴英国公施的事,也没细说,想来是被他摆平了,沈度也没怎在意。 吏部的调令在孟冬时分到来,沈度有些迟疑地握着那张纸回了后院,不知该怎么给宋宜说。他寻了一圈没寻到人,见书房掌着灯,推门进去,见她一手调药,视线还落在案上的话本子上,一手伸出去翻了个页。 他看得发笑,将东西随手往案上一放,接过药碗替她调汁:“有这么好看么?” 宋宜抬眼看他,她受不了药的苦味,他便想尽了法子为她调出来一味糖,加进药汁中,恰恰能将苦味盖过去,又不至于影响药效。 她目光无意中落在他身前那张纸上,拿起来看了看,道一声:“恭喜啊,翰林院编修到户部侍郎,七品小官到三品大员,五年多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恭喜侍郎大人入阁。” 沈度把药碗递给她,她闭着眼一口喝尽了,冲他笑笑,见他还是有些发闷,赶紧起了身:“等我会啊。” 她绕到最里边的书架上,寻到一个匣子,将她当收作聘礼的那枚玉扳指取出,小心翼翼地捧回来,轻轻套回他拇指上:“大人这是终于可以回京了,高兴坏了?” 沈度低头看了那玉扳指一眼,又抬眼瞧她,她正掰着手指头数数:“回京之后,先去看看爹,爹月初回京了。然后要去看看大嫂,嫂嫂上月底又了个小侄女,不过听说小侄女身子不太好,得好好想想备些什么礼。还要让宋珩再去给我买趟莲蓉酥,上次那味道,我想了好些时候,你上次买回来的……嗯,不新鲜了。” 沈度目光变了变。 宋宜意识到危机,赶紧将那张破纸一扔:“不是,我又说错话了。” 沈度两步追上她:“晚了。” 第63章 隆冬时分,梅园里幽香阵阵,贵妃一人安安静静地立了半晌,随后屏退了左右人,往梅园深处走去。她走进去,孟益正在里头候着:“娘娘来了,老奴已恭候多时了。” “督公有何事找本?”贵妃斜觑他一眼,语气冷淡。 “娘娘说话快,老奴也不卖关子了。太子自赈灾之时被收监国之权,至今陛下仍没有松口的意思,朝中政事由老奴和内阁共理,但老奴终究是个没的东西,必然要找个倚靠。” “倚靠?”贵妃叹了口气,“去岁朝宴之后,陛下就不常召本了,本还无处去寻倚靠呢。” 孟益默了默:“这不是娘娘的本意么?表面上失了圣心,实则陛下对娘娘倒没了戒心。” 贵妃叹了口气:“没了戒心,也没了扶一把的心,本倒怀疑当初做错了。” 孟益宽道:“如今陛下对太子动着怒,七殿下胜算大太多了,娘娘不必忧心。更何况,为表诚意,老奴向娘娘透一个消息。陛下如今不常召娘娘,不仅是因为当之事,更是因为,陛下的身子……不大行了。” 贵妃一愣,回想起早几个月前她被召入宣室殿的情形来,心下已经是信了这消息。 “老奴送折子到宣室殿时亲眼所见,潘成瞒得紧,太医院那边口风也紧。”孟益笑笑,“娘娘是个明白人,如今陛下对太子甚是不,将宣室殿里原本纵着太子安的人手全剔干净了,也没有再赐大权的心思。若是此刻上一把火,必有奇效。” 贵妃冷笑了声:“督公卖主的本事倒是不小,再怎么说,司礼监掌印十一年,督公爬上这个位置七年,向太子投诚也六年了。如今说弃就弃,倒是干脆利落。” “说句不中听的,有就是娘。”孟益笑笑,尖细的声音刮得人耳膜疼,“太子闲着四月有余,吏部如今被御史台盯着肃清风纪,半点闲钱拿不出来。而户部,自从把太子进去的蛀虫清掉,剩下的多是娘娘和侯爷的人,更不用说新侍郎来后,明面上减轻了赋税,可实际上户部的亏空却渐渐填了,后必当富余。老奴又无子女,别的都看不上,独独想赚些银子。后新皇登位,也好回乡颐养天年。” “督公觉得本会信么?”贵妃目光落在一侧的腊梅上,花泛着一丝鲜的鹅黄,她垂眼看了眼身上的素净衣衫,两相对比,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敢来投靠娘娘,自然要带点诚意的。方才那点不够的话,老奴再送娘娘一个消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贵妃没出声,似在辨他话中真假,他接道:“去岁朝宴,二公子的事,娘娘就算心里其实不想讨个公道,但想必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所为的吧。” 贵妃看向他,眼神里淬了寒凉,冰渣子瘆得慌。 “太子所为。”孟益看了眼远处的含元殿,轻轻叹了声,“当时出来顶罪的那位女,想必娘娘还有印象,毕竟陛下直接让人杖毙在娘娘门前了。” 贵妃神果然变了几变。 他接道:“这女还有个妹妹,当时作为顶罪的条件被放出了,老奴方才着人将她送进娘娘里了。娘娘审问过后,吩咐老奴一声,老奴自然会为娘娘处理干净。” “督公就没参与么?”贵妃嘴角勾起一抹笑。 孟益好一会没出声,她却不再想知道答案了,笑道:“这份大礼,本收下了。七殿下就是年纪还小,否则本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更不会沦落到需要督公相助的地步。” 孟益赔笑称是。 贵妃又望了这园梅树一眼,忽地想起来一事,带了求证的意思:“当围猎之时,宋宜那丫头的事……是你做的吧?司礼监和东的关系,看来果然不仅仅是归附那么简单啊。” 孟益没追究她是怎么知道的,老实答道:“娘娘聪慧,确实是老奴所为。当事情若成,定王那会手里还握着虎符,怕是早就不将太子掀下台不罢休了。只可惜太子是个拿不上台面的,关键时刻半途而废,不然这一天,早就该到了。” 贵妃冷笑了声:“督公好手段。” “谢娘娘夸奖。娘娘其实也不必为二公子的事情难过,若是那夜没出事,定王大功还朝,又哪能饶得了他和侯府呢?定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非这罪不至死的人莫名其妙丢了命,靖安侯府当怕还有一番波折呢,说起来倒是桩好事了。”孟益笑了笑,“娘娘实在不必为了母家人伤心,七殿下才是娘娘最终的倚靠。陛下当年也在微时,当的太后能想到后来的无上荣耀么?” 贵妃点了点头,并不避讳。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孟益这人背后的心思是什么,她不在乎,她现在手下缺人,只要能为她所用,后卸磨杀驴也不迟。 “娘娘只需将户部好好捏在手中,别忘了老奴要的东西就行。剩下的事,老奴自会替娘娘料理干净。”孟益冷笑一声,“老奴还会尽快为娘娘送上一份大礼。” 贵妃笑笑:“那本可就拭目以待了。” 孟益恭谨行了个大礼,她又道:“说起来,户部新来的那个侍郎倒是个好事之徒,搅得整个户部犬不宁。督公既然有诚意,不妨帮本料理了。” 孟益失笑:“娘娘说沈度?他如今可是定王府的姑爷,不太好收拾。” “督公诚意不够。”贵妃拂袖,往出口方向走去。 孟益在身后道:“娘娘会错意了。” “怎么?”贵妃顿住脚。 “这位侍郎大人,当曾参过太子一本,后来又抢了太子的女人,胆魄不小。”孟益冷笑了声,“太子向来小心眼,定不会饶过这人。敌人的敌人,可为朋友。” “宋珏可在为太子做事。” “世人都趋利避害,这位侍郎大人更是有眼力见的,不然凭什么出京不到两年,回来就能做到侍郎之位。” “那就给督公了,既然陛下身子不大行了,诸事尽快。”贵妃伸手折了枝腊梅,“若事情能成,督公想要的,本加倍奉上。” “谢娘娘厚。” 孟益默默注视着贵妃出了梅园大门,素衣衫在雪地里一闪而过,不见踪影。他回过神来,伸长脖子远远望了眼这森森墙,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孟益随即出了,派人在朱雀大道上拦下了沈度,引了他进酒楼。 等沈度入二楼厢房,孟益先一步开了口:“大人竟然肯来,我倒是没想到。” “督公相邀,岂敢不来?”沈度同他客气了一句。 “从前定王那位千娇万宠的独女同大人成了亲,可在京里被笑话了不少时。没想到,不到两年,大人这一回来,局势竟然已经大变。 哪怕父亲是定王,可毕竟被贬成了庶人,还得了御赐的‘行为乖张,有违礼法’八字,换到寻常人家,只得削了发做姑子去了,哪能料到如今竟然也是阁臣之妇了,当是一桩美谈。” 沈度最不听的大概就是有人非议宋宜,可今他没动怒,只是冷冷看向孟益:“督公贵人事多,远道而来,有话不妨直说。” 孟益堆着笑,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终究不得再入皇城一步,大人每早朝,想必卯时就得起身从外城入吧,如今大人倒有要成京中笑柄的意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不说话,静静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连半点眼神都没赏给他。 孟益挖苦了人半晌,结果正主不理他,只好尴尬地收了笑:“大人同夫人胆敢顶着天子之怒成亲,想必伉俪情深,大人定不忍尊夫人如此一辈子吧?” “内人如今自在得很,不必督公挂怀。”沈度将那杯子转了两圈,手上带了点力道,指腹隐隐发白。 孟益收了玩笑心思:“敢问大人当在北郡可曾炸掉了一个黑市?卖的是什么东西,大人心里清楚。” 沈度点头。 孟益道:“大人针对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人不说暗话,不如结个盟如何?” 沈度冷笑了声:“同督公还是同贵妃娘娘?” “大人果然心思通透,当得起智勇双全四字。”孟益亲自替他斟了杯茶,“说是贵妃也可,说是我也行,重要么?” 沈度摇头:“不重要。督公要我做什么?” “当在北郡,大人虽然将整个黑市一锅端了,但依大人的行事风格,我不信大人没扣下人证物证。”孟益笑了声,“太子在京中有屯火|药,至于为何需要这么多钱,因为北衙兵力不够,定王又软硬不吃,七大营他实在拉不过来,所以在养私兵。 这些大人想必心里都有数,我跟了太子这些年,好些事是我替他料理的,我也一清二楚。证据我出一半,大人出一半,折子大人上。” 沈度嗤笑了声:“督公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后还可继续逍遥,我却被推出去做了冤大头,我还不至于这么蠢。” “大人这话说得过假,大人对太子的敌意,别人不知道,可当年大人上过参多少太子同的折子,我掌着印,比别人清楚。虽然大人做得不大明显,但终有一,陛下会知那些人都是太子同。等真到那一了,大人的子未必比太子好过,不如先下手为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督公图什么呢?太子依仗着司礼监,督公好好跟着太子不是正好么?” “人心里都总有点执念,沈大人不也是么?”孟益注视着他,似要看进他心里似的。 这目光令他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恶心,他起身:“此事若是一击不成,后就难办了,督公别急功近利。” 孟益干笑了声:“这可不是急功近利,大人此刻回京,正是赶上了好时候。都到现下这地步了,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人心罢了。大人不是好赌之徒,可这场局,大人不得不下赌注。” 沈度顿住脚步,沉默了好一会,道:“督公说得对,赌的是人心,不如……先来赌一赌东和圣上的心。我先下注,东中二,必然最先沉不住气。” 孟益目光落在他那枚玉扳指上:“大人入局。” 第64章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