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松开元安的手,走到两个孙儿面前,一手一个拍了他们身上落下的雪花,永奕到蓬莱阁不过几步远,这雪想来是下得不小。 “怎的不多穿着些,麾衣呢?前儿不是刚回来的貂裘,你们二人怎也不穿?”太后复又皱起了眉头,看着两个孩子单薄的长衫,很是担忧。 “老祖宗您就别心疼了,孙儿们身体硬着呢,这点儿雪算得了什么。” 夏侯朗打趣儿开口,他也知晓这老祖宗是替母妃们心疼两个孙儿呢,自然不忍让她太过担忧。 “你这泼猴,上蹿下跳自是不觉天凉,奕儿身子体弱,可也受得住?” 夏侯奕倒是未料这话题扯到了自个儿身上,看着眼前之人颇为殷切的担忧倒也很是动容:“劳您惦记,孙儿无甚大碍,您勿要多虑。” “前儿还听说皇帝派你到北扬场看画艺角逐,这大冷的天,要你去作甚,没得染了风寒。” 太后一边抱怨皇上不知心疼自己儿子,一边吩咐丫鬟送来姜茶。元安倒是颇为体贴,方才见下了雪,便差人备好了姜茶,此时果真派上了用场。 “皇子坐镇,历年来的传统,父皇如此也是应当的。孙儿穿得厚实得很,未曾有丝毫不适。”夏侯奕一一作答,此时倒像是回到小时候,跟随大哥从外边回来,母妃总要嘘寒问暖,唠叨个不停,可也很是温暖。夏侯奕欣然回应,觉周身熨帖非常。 “那也不应当次次都去,其余五艺你便换着旁人罢,莫要仗着自己年轻不顾自个儿身子。” 老祖宗这说起来就没个妥协,夏侯奕有些无奈然也不忍心反驳什么,夏侯朗当然就是救场的好手。 “老祖宗您就顾着五弟身子了,怎么也不惦记惦记孙儿呢?孙儿可是醋的厉害。” 夏侯朗一脸无辜委屈的神,再配以勾人的丹凤眼,果真是可怜兮兮的样子,夏侯奕不经意咳嗽一声,倒是真佩服自家四哥这演技。 “你这鬼,哪里的话,心里怎会不惦记你。” “那您怎的还不开膳,朗儿肚子都要叫起来了。” “好好好,这就开这就开。”太后娘娘被夏侯朗逗得眉开眼笑也顾不上再纠结于奕儿是否去坐镇北扬场的事,赶紧着吩咐了嬷嬷摆膳。 夏侯奕点头示意四哥,算是替自个儿道了声谢。 皇里摆膳自是有诸多学问与讲究。就如此时,这道剁椒鱼头准是对准老祖宗的,年年有余,身体康健就是最好的祝愿。元安姑姑将膳食准备齐全,便招呼丫鬟退至一旁,桌上只留祖孙三人,夏侯奕和夏侯朗亲自为老祖宗布菜。当然,这是二位殿下自个儿要求的,许是久时未这般用膳,倒也温存得很。 “还晓得哀家喜好这逍遥,奕儿好记。”夏侯奕将逍遥撕一小块放置在盘里,太后很是动容。 “自是省得的。” “这逍遥就得是和州的师傅才做得出这般味道,二十多味草药和香料制成的卤汤,皮黄骨脆,白细。任旁人谁也没有这手艺。” “果真如是,孙儿也觉得甚好。这师傅可是和州人?”夏侯朗不知其中缘故,倒是吃得颇为尽兴。 “当年哀家仅仅是秀女身份,大选之时一路从和州北上,还是你外祖母特意让哀家带了师傅,恐哀家到北地不适,也能就地取材做出这个味道来。”太后朝着夏侯奕说道,这外祖母自然指的就是太后娘娘的同胞妹妹,懿贵妃的娘亲,如今徐府的老夫人。 夏侯奕没有说话,给自己倒了一杯好酒,慢慢品着。 “可惜的是那位师傅并未陪着哀家到达京都,路上偶发旧疾,奔波之下又得不到较好的郎中诊治也就耽误了时辰。后来也是哀家一朝得宠,一路由不起眼的小宝林越级升至正三品婕妤,□□皇帝对哀家很是上心,迁了和州的几个厨子专供哀家的里膳食,倒也体贴得很。” 太后娘娘夹了逍遥放在嘴里,许是觉得香,继而笑出了声。 “皇家呀,你别看最是无情,其实都有这长情之人,□□皇帝对哀家也算是一如既往,你父皇对你母妃也是如此,同样为了博美人一笑,迁了和州的玩意儿,哀家倒是很羡慕你母妃呢,有人真心以待,夫复何求?” 老祖宗停下来,看了看夏侯奕脸,复又开了口:“当年哀家是看着两个人恩有加,相濡以沫的。你母妃美丽多姿,又聪明懂事,很是招人喜,皇帝对你母妃也是倾注了全部的疼与恩泽,你莫要有所怀疑。皇里你虽不允许独宠于谁,但为了你母妃,皇帝着实废弃了不少规定。对那些劳什子的人也是惩处不少。奕儿,你父皇他自是不会与你叨扰这些,哀家倒是借着酒劲儿,絮叨罢了。” 夏侯奕静静喝酒,一言不发,清冷的面庞看不出思绪。 ☆、第四十二章:太后心事 “老祖宗,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来,您快些用膳吧。”夏侯朗此时倒也反应过来,太后是在向五弟陈述当年的往事,五弟一副悠闲淡然的神,倒也不急着打断。容老祖宗自个儿说下去。 “哀家老了,有些事情皇帝不得心,哀家自是要替你父皇母妃尽责。”太后娘娘叹息出声,许是想到当年往事心下难过,神戚戚,似隐忍不发。 “你父皇是大梁皇帝,那个位子坐拥天下,受天下人朝拜,然正是因为坐在那个位子上才有诸多的身不由己。你们的母妃或许都是皇帝真心过的人,但是他没有办法能够应谁的承诺和谁厮守一生,奕儿你记恨你父皇在你母妃一月丧期便入后,当真以为皇帝就是那般无情无义贪恋美之人吗?” 太后放下手中银筷,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清泪,复又继续道,“大臣们本就忌讳你母妃受宠,如今薨逝,若仍旧得你父皇倾心相待,那些虎视眈眈的妃嫔大臣就要在内对你和风儿或在外对你外祖一家,方才有外祖一家离京之说。皇帝终究还是疼着你的,你当年闯入后赐死珍修容之时,若非你父皇刻意隐瞒,又怎会容你一个失去依仗的皇子随意赐死正二品的妃子。奕儿,这几年大梁军队除却几个军侯和将军的令符,其余守备都掌握在你手中,你父皇的辅助难道你真的看不明白吗?” 夏侯奕当真不明白吗?未必,他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当年之事,他相继失去大哥和母妃,怎会一时接受,他害怕连当初最疼他的父皇也离他而去,所以他拼命守住父皇,不愿看他宠信旁人,而后对所有人清清冷冷,封闭自己,浑身带刺,扎的身边之人伤痕布,却又能奈他何? 夏侯奕捏着酒杯的手有些青筋突起,他不清楚老祖宗这席话意何为,他只是想逃避,不愿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 “哀家老了,你从那么小的孩子长成现在这般翩翩公子,当年那机灵鬼皇腾,捉女太监,上树捣鼓鸟窝,下河捉鱼,在哀家面前甜甜撒娇,一声声皇叫的哀家心都会颤。” 老祖宗抬手摸了摸夏侯奕的鬓发,苍老的手薄茧摩挲着,夏侯奕却觉到温暖的呵护,“奕儿,现在的你清冷孤傲,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与哀家和你父皇俱是敬意有佳却再无亲近,哀家仍旧是你皇啊,这从来都未变过啊!” 太后抑制不住,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夏侯奕不忍看她这般,有些颤抖着伸手替她擦掉眼泪,只是夏侯奕这般,却愈发招惹了老祖宗的眼泪,一时期期艾艾,停不下来。 “老祖宗,您这样倒让奕儿无所适从了,快些别哭了,奕儿自是会理解您的苦心。”夏侯朗着实不知今此宴竟是为着这般,一时觉自个儿有些打扰,只是越听却越是动容,他理解皇族亲情的不易,又有些心疼自家弟弟这些年来所承受的。 “奕儿,哀家今竟有些醉了,说的都是些老人家的唠叨,你莫要介怀,只是哀家想你不要那么封闭自己,你正当十五意气风发,莫要如此,哀家只愿你整里笑意,你可明白?” “奕儿明白,老祖宗受累了。”夏侯奕良久方才出声应答,话已至此,定是会有所释怀,不过是需要些时罢! “哀家也累了,你们退下吧,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哀家就心意足了。”老祖宗转身赶他们走,那走起路来佝偻的背影着实令人心疼。 “孙儿告退。有劳元安姑姑照顾皇。” 夏侯奕和夏侯朗走在白茫茫的皇里,青翠的松针此时也耷拉着提不起神,厚厚的积雪在枝头,影影绰绰。池塘早已结了冰,放眼望去,皑皑白雪覆盖着,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巍峨的殿错落有致,高耸入云的尖塔仿似与天空架起了纯净的云梯。路上偶遇经过的女太监,战战兢兢下跪行李,讨好谄媚与周边的净白格格不入。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随从跟着,不一会儿肩头发髻早已落上了白雪,润润。在里,着实有诸多身不由己,世人羡慕中荣华富贵,殊不知人向往平民百姓自由自在,平静祥和的生活,没有滔天的权势,却拥有决定自己生活的权利。没有泼天的富贵,却拥有喜乐安稳。家人亲昵尽享天伦,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父母相濡以沫,兄友弟恭,子儿女常伴左右,夏侯奕不觉了眼眶,许是雪花了眼。 “四哥,奕儿出一趟,先行离去。”夏侯奕似是无法再在这腐烂的中停留,逃也似的离开了。 夏侯朗留在原地叹了口气,看着五弟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移步。 雪仍旧下着,街上行人甚少,夏侯奕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下一排齐整的车辙。方才逃也似的离开,只想着出来透透气。他吩咐陌显随意在京都游走。 陌显自是明白自家主子想念的人,甫一转入东大街,涟漪坊门前倒是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像是将军府的车驾。心盼着能遇上那个小人。 陌显自作主张停下马车,“主子可要进去看看?” 夏侯奕挑起布帘,涟漪坊三个大字印入眼帘,这还是自个儿亲赐的牌匾,不过是为着婉婉能有个依仗,至少在京都有些名望的人无一在此闹事。托夏侯奕照应,果真涟漪坊的生意顺畅得很,收入颇丰,名声也甚好。 他凝望着,许久,未曾言语。 继而放下布帘,“走吧,不必惊扰。”许是此刻心下戚戚,不愿影响那个小人,倒是抑制住心中想念,生生决定离去。 陌显虽有些诧异,然也未曾多言,正待策马离去。突然,一个水红的身影从涟漪坊出来,然后直直停在陌显面前。 “陌显,回罢,无需停留。”夏侯奕许是以为陌显顾着他,不愿离开,继而再次出声。 回应他的倒是脆生生的责问。“殿下悄无声息前来,躲在门外又不现身,可是不愿看见婉婉。” 赵清婉本是来给苏茜姐姐送甜糯丸子,方才听伙计说门外停着一辆里的车驾,她便认出赶车的陌显正是夏侯奕的属下。只见他迟迟未曾下车,自个儿倒是有些赌气。这才出了房门,走到陌显跟前。 倒是未察觉自己话中不妥,不过,她自称婉婉的话语还是让车上的夏侯奕浑身一震。 只见那马车的布帘迅速掀开,车上如玉的男子脸有些发白,几乎是话语刚落,他便闪身而出,神情欣喜,近乎迫切。“婉婉说的哪里话,本殿怎会不愿见你?我只是,只是不确定你是否在里面。” 这哪里还是那个太后身边孤傲冷漠的皇孙,脸泛红,墨黑锦缎金线勾勒的斗篷微微落了雪花,不住解释原因,深怕眼前的娇人误会。 赵清婉忍不住笑出了声,银铃般的笑声弥漫在冬略显孤寂的街头,夏侯奕被这温暖的笑靥晃了眼,又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得微微发愣,脸不解。 “主子,您的发带。”还是陌显忍不住提醒自家主子,原是夏侯奕下车之时被风吹起的发带挂在头顶,就好似稚童头顶戴着的小帽,喜人得紧。 偏偏他还一脸的茫然无措,这倒是愈发招赵清婉的笑声。总算被陌显提醒着整理好发带,夏侯奕神恢复如初,紧闭着嘴,不肯直视赵清婉,只是那微微泛红的面颊倒是暴了他不自然的羞煞。 “婉婉可愿陪本殿走走?”赵清婉未曾应答,只是略作沉,当先转身朝前走去。 猛然回过头来发现夏侯奕仍旧愣在那里,“不是说要走走吗?你待在原地作甚?”夏侯奕方才反应过来,紧着跑到她身边。 似乎一遇到赵清婉,无论多么运筹帷幄的夏侯奕都会变成一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摸不着方向,又恐惊扰佳人芳心。 陌显自是十分有眼地停在马车上,他看着前方自家主子和那赵家小姐的身影一时慨万千。墨男子高大威严,水红女子的身影清丽可人,两人走在一起原本格格不入的突兀也变得分外和谐。 这眼的雪白愈发柔和起来,除却萧索的孤寂,更是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纯净。那男子不时扭头看着身边的佳人,那女子轻轻抬手拍掉男子肩头的落雪,这一切都是这般旁若无人,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陌显竟不自觉理解了主子的深情,即使再大的风雪,这世间能有一个人,陪你苦苦挨着、受着,你又怎忍心负她。何况拥有一个能随时随地让你弯了眉眼的人是多么不易。 老祖宗和皇上虽一心为着主子,到底是身处高位身不由己,四殿下虽与主子兄弟情深,到底不能一直陪在他左右。唯这赵家小姐,娇俏可人,聪机警,主子也果真是需要这么个知心人,不问名利与权位,只为红尘滚滚,有人相伴相知。 ☆、第四十三章:初遇小鬼 “天寒地滑,婉婉身子差些,怎的不在家中将养?” “殿下此言倒是怪异,您这不也在雪中出行?” 赵清婉不甘示弱,似也在责怪夏侯奕不分时辰不顾自个儿身子。 “本殿想念婉婉。故特来此地寻你。” “您又怎知我在涟漪坊,而不是将军府。” “婉婉可信那心有灵犀之说?” “殿下说笑,那怎的停在门外避而不见?”这小丫头还在惦记方才夏侯奕未下车进门之事,夏侯奕倒是有些欣喜。 “婉婉很是本殿?这倒是值得庆祝,总归不是以死相,以礼相待。敬而远之。” “殿下喝了酒?这热酒倒是可以暖身。”赵清婉当然知晓夏侯奕话中有话,可她偏偏移开话题,即便夏侯奕明知如此,也只得跟着赵清婉,毫无办法。 “热酒还能消愁。” “愁能不能消婉婉不知,这喝酒暖身自是真的。” “婉婉酒后憨态着实可,自是不晓得何以解忧。”夏侯奕故意重提当赵清婉醉酒之事,许是看她羞煞着实可,此时又故意捉于她。 “殿下莫不是还记得当之事,当真好记。” 听冰柳言明,当晚是陌冰给她喂了醒酒汤,这就难怪自个儿会隐约瞥见夏侯奕了,不过是引入室罢了。 为着此事,赵清婉当真想要找夏侯奕理论,奈何陌冰直言,自个儿竟吐了污秽在堂堂五皇子的前。 可怜赵清婉骤起的勇气稍纵即逝,再也不曾多提此事。哪怕此时,夏侯奕再次提起,她也不愿过多接话,唯恐扯出那些不雅之事,女子家面皮儿果真薄得厉害。 “殿下可是有何忧愁?”赵清婉刻意移开了话题。 然夏侯奕却没有回答赵清婉的疑问,本就是说不出口的愁绪又怎会引她挂牵。 路上行人匆匆,无人在意这大街上随意闲散的身影是这样两位身份贵重之人,无人在意的好处就是可以任一些,做寻常未曾做过或是不能这般的事。何况还是和自己喜的女子。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