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蘅听到身后的尖叫声:“巫蘅你且住!” “嗯?”她故作惊讶,挑了纤长的眉梢,身后巫娆已经健步冲了上前,脸又红又青,瞪着她问:“你方才,出门了?” 便知她要问这个问题,巫蘅无辜地行了个礼,后退几步空出间隙,慢地说道:“回阿姊的话,今光尚好呢,阿蘅出去走了走,但阿姊放心,阿蘅是带着柳叟和王妪一道的,而且不曾同什么人说过话!” 除了最后一句,撇开谢泓不谈,的确像是那么一回事。 巫娆一阵狐疑,“真的?你去了哪儿?” 巫蘅屏住心中冰冷的蔑意,低了角,笑靥如花地回道:“轻舟啸,湖心亭,有少年箫声如诉……” 单是“湖心亭”三个字一出,巫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那半红半青的脸,便这么齐刷刷一白! “巫蘅!” 她今对桓七郎当众表白一事,竟都被这伪善的妹妹看去了? 念及此,巫娆登即气恨加,脸如骤雨倾落,“你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她这么气盛地一喝,巫蘅委屈地缩起了脖子,怯怯了起来,“阿姊别凶,我……当时站得远,就只看见,今有个不知好歹的女郎绊住桓七郎的路了,被岸上好多贵女们一通哄笑……我没有笑的。” 极力证明自己没有笑的巫蘅,似乎全然没有留意到巫娆那咬牙切齿的恨意,她撇撇嘴道:“阿姊,你是不是也瞧见了?” “巫蘅!你少装!”巫娆真恨不得现在便冲上去撕烂了她的嘴,她气恨不已地尖声叫道,“来人!” 随着巫娆这一声命令,巫蘅登时被紧紧围住了,她委屈地直眨眼,绞着手指不说话。看起来像是个软糯可欺的,但从她来这儿的第一天,从她那么反相讥之后,巫娆便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妹妹不是个善茬。想是跟着她乡下阿爹学的一通狡赖格,真叫人瞧不起。 随着强弱立现的态势的出现,巫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镇静,她背着手,冷冷地说道:“若你胆敢将今之事出去,我便唤人家法教训你。” “哦。”巫蘅没狡辩,只是缓缓地道出实情,“阿姊可能不晓得,我回府之前,听了好几个闺女的私语,她们其中一个,是那个庾家的小姑,听说是已痴慕桓七郎久矣,今见了阿姊实在气恼不已,只怕忍耐不住那股火……”巫蘅朗润乌黑的圆眸宛如点漆,她善意地颔首笑道,“阿姊还是快快让开道,让我告诉大伯父吧,要是再迟上那么几刻,我怕整个建康无人不知了……” 我怕整个建康无人不知了…… 巫娆骇了一跳。她心中惴惴难安了起来,诚然她喜慕桓瑾之是真,可却并不是真到了非君不可的地步,若是桓瑾之将她收房,那便算得偿所愿了,若是不能,凭着她巫家嫡女的身份,配个中等士族也并非没有机会。 可眼下,可眼下…… 方才巫蘅说的那庾家的小姑,她是知道的,那是庾家沉月,正当年华的妙龄少女,做得一手漂亮的骈赋,都说是“女中子建”,那小姑的才情是随着傲气一道声名远扬的。她竟然也相中了桓瑾之么? 巫娆陡然生出一种垂死无力之。 她的脸已经没了血。同庾沉月相争定然是没有指望的,怕只怕,那群庾沉月的追随者不会对她善罢甘休。 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人不过在背后非议了庾沉月几句,后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划花了脸的。 巫娆这般杵在原地怔忡着,巫蘅见势推开一人箭镞般地冲了出去,护卫竟未拦住,讷讷问道:“女郎……这……” 巫娆咬着下,猛然扭头,那叫海棠红的影已消失在了那翡翠般的藤蔓后边,花架隐隐,盛不住园明媚的景,尽数在风里碾碎,柳烟花雾,红翻翠骈。 湖心亭一道轻舟飘过,王悠之便得到了消息,挚友回建康了。他扶着额头失笑道:“这个谢十二,每回不得城风雨,便真个对不住他这天下第一名士的名头?若非人,还真不知道这厮心机深沉、肚子坏水,天|凑热闹又喜端着他的所谓风度,整似个少年老成的半大孩子。” 仆从纳闷郎君怎么又笑又气的,王悠之将信笺至于膝上,漫不经心地扬含笑:“不过说起来,一不跟这厮清谈,听他诡辩两句,你们郎君这还坐不住了。哈哈哈哈。” 仆从到了一种无力。 他真的是很不想见那位谢家郎君啊。 然而,自家郎君的吩咐又是如此不容置喙:“备车吧。” 当是时,谢家的车驾被堵在水般的街市之上,无数姑子女郎,一手拉着花篮,一手还要朝着那辆轩然的马车尖叫。 篮里放着各式的香囊,甚至玉件,自然最常见的,便是那市场上要多少便可买多少的果蔬,也不知谁当先起开这个头,紧跟着成千上万的物件一应砸向那架车马。 “谢郎!” “谢郎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那无数声又软又亮的“谢郎”唤得人骨头酥麻,马车外围着一圈谢氏的部曲私兵,他们将这砸来的物品生受着了,表情巍然不动,恍若泰山般屹立。 王悠之的马车停在老远处,他今刻意低调了番,倒并未引人注目,只是远远瞟了一眼前方的盛况,并未近前,王悠之已摇头大笑:“谢泓在前,幸甚,幸甚!” 若非如此,此刻成为那众矢之的被围得水不通的,便是他王悠之了。 岂料他这话一出,马车的帘子被人突兀地掀开,来不及错愕,那人一袭如月如玉的白袍,已然施施然上了马车,坐在了近侧。 待到谢泓正好衣冠,王悠之无奈了,“谢十二,这金蝉壳计是用的第几回了?” 谢泓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在身边的车壁上敲了敲,马车不疾不徐地弛行起来,他风地闭上了眸,“这群姑子猛似豺,谢某可招架不住,若非如此,以我谢轻泽这般肆意之人,焉肯委屈自己出此下策?”说完这句话,少年便嘴浅浅的漾起,双眸清灿如星,“为了赶来见君,我这白裳脏了,你要赔我一身!” 王悠之心中给自己掌掴了一记。 好好儿的怎么想不开要来见谢泓呢?明知这厮惯狡赖,行这等无异蛮抢之事。他堂堂王氏子孙,便是赔他一百件白裳也不过衣袖一挥之事,但心里却不大舒服了。 “谢泓,你好歹也是个名士,还能不能想起你的君子风范?”王悠之已经摁住了额头。 论年纪,谢泓算是他们三人之中最小的那个,时至如今也不曾加冠,未及成年,行事颇有任之处,如他所言的肆意无稽,今次他历时一载游历天下,王悠之本以为他又磨去不少锋锐,岂料经久相见故人如昨,王悠之真不知是哭是笑。 见谢泓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嫌弃他吝啬,王悠之的脸一黑,咬牙道:“谢十二!你既然知道建康姑子猛如豺,你还自己主动驾着你谢氏马车招摇过市?” 这话说完,谢泓的眼眸便眯了起来,紧跟着那厮便白衣高蹈地垂手而笑:“这不是离乡太久了么,我谢十二总该知道,自己在建康的美貌声名可是犹存。” 王悠之鼻子哼哼道:“你又知道了?” 谢泓闻言,将王悠之的马车帘猛然扯下,“王兄自己看!” “谢郎!”“谢郎!”…… 一众小姑叫着往这边狂奔而来,那情动意切之态,直似江回溯,王悠之素来沉毅凝峙如山岳的俊脸,也因为这场变故,霎时间裂开了一道豁口。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