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里觉得自己该打,又得给他留不好的印象了。因拘了拘神,站得规矩,与小白说了句“我该回去了”,便往月门那边去。待走到王爷面前,与他施了一礼,然后过月门出去,加快了步子赶紧走了。 待她一走,小白便上前给王爷拱手行礼。先说他扫兴,每回他一出现总把苏一吓得缩成一团。又知他没事儿也不往值房来,往常也就是闲了再是有事的,才往这里来来,只当散步,因问他:“王爷来找谁?我给您叫去。” 许砚把伞往后出一弧度,“来找你,去你屋里说话吧。” 小白的房间就在前院,走不几步就到。他带着王爷进房,等他在罗汉榻上坐了,自己才坐过去,问他:“找我又是什么事?” 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昨儿与苏一说了,要在家里置个戏台子养班人,寻人的事要给小白。他最是能各处寻乐子的,瞧人的眼光也独到些,给他最合适不过。他又喜挑白菜似地挑女孩子,一个个地评头论足,说出些好与不好的来。 小白听下这话,也十分乐意,自领下这差事。府上值勤的事儿大是不必管了,接下来的子只管出去寻人就是。他寻思着先渭州城里挑个遍,若凑不出一班意的,便牵了马打上包裹往别处再去瞧瞧。游山玩水也算一乐,比傻呆在府上强多了。 那厢苏一从王府出来后,就直接回了金银铺。她惦记着陶师傅要扣她工钱,自然要挤着时间多干些活。虽说现在苏太公手里握着不少银钱,但终归都是死的,若是大手大脚地花,也不见得能撑多久。她之前给王爷打香囊费了一笔,苏太公给她买胭脂水粉裙履钗环又费了一笔。再这么花是不敢的,往下还得节约着。 她让陶师傅把绢帛上的首饰画了两件儿给她,自去自己的小工桌边坐下干活。这会儿心思只钻在手底的首饰上,旁的且不往脑子里搁。每每她干起活来都是这样,有时心情不好,但拿起小锤子敲那银块子,不一会儿也就抛脑后了。 她坐在桌边敲打一阵,累了便直直身。陶小祝出去给周家担豆腐去了,这会儿正回来。瞧见她在,便过到她桌边,坐下来问她:“昨儿王爷带你做什么去了?” “也没什么,怎么了?”苏一不抬头瞧他。心里约莫也知道,他来问这事儿准没什么好事。陶小祝确也如她所想,接下来便说:“安心说,瞧着你不像与王爷生分了的,说你是故意扯了谎话,就是不愿帮她们,是也不是?” 苏一这会儿把头抬起来了,她把铜锤子杵在桌面儿上,皱眉瞧陶小祝,嘴上生恼,“师哥,你这闲事未免管得也太宽太较真儿了些。你与他周家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掏心窝子?我与你这么些年的师兄妹的情谊,竟还比不得周安心是么?” “这不是比得比不得的事情,这会儿不是周家有难么?我瞧着堵心。”陶小祝也皱眉,嘴上分辨。 苏一把手里的铜锤子砸在桌子上,气恼浮了脸,“早先我落了难,被他们合起伙儿来撵了出来,也没见你替我说半句话,偏还说我小气。后来他们占了我家宅子,将我爷爷撵去了草堂,生生冻了那么几,也没瞧见你多堵心。到头来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你却又堵上心了。合着我家的宅子就该给周家住着,周安良就该得沈家帮助,就该考上进士得个一官半职扬眉吐气你才不堵心是吧?我看你脑子真是挨驴踢了,不若也不该这样儿!” 陶小祝直了直身子,也是没什么好脸子,盯着苏一道:“你这什么脾气?你叫你爷爷撵了出来,我没把铺子给你住着?这会儿周家落了难,帮一帮有什么不……” “妥”字没叫他说出来,苏一使劲拍了一下桌面,打断了陶小祝的话,只管怒道:“师哥,今儿我给你个痛快话。甭管我和王爷生分没生分,都不会帮周家求这个情,这是他周家应得的!还有,你往后再不要在我面前提周安心,我听了恶心。你喜是你的事,与我什么相干?你要是那么瞧不下去,自个儿求了王爷去,没人拦着你!你这会儿总架着我做不乐意的事儿,算哪门子的好心?施善行德也要看看自己的本事,别老把挑子给别人。况且,别人还不愿要这挑子。你自己瞧瞧,是不认我这师妹还是索直接把我撵出铺子去,都随你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都来打死陶小祝 ☆、买卖 陶小祝被她这一席话嗤得结舌, 没再接话“教训”苏一。苏一这厢下恼火,起身往铺子外去,再不想多瞧他一眼。心里想着, 好容易摆了周安良和周安心那两个,这会儿又叫他师哥拿一善心说事给上了,这辈子还没完了?他以后可别在自己面前嘚吥了, 否则指不定她哪一管不住手脚就给他打成个胖子,让他正衬那句“打肿脸充胖子”的话。 陶师傅听两人吵得火热, 从铺子后头出来。手挽了挽袖子, 说陶小祝:“多大人了, 还磨牙吵嘴呢?一一还能在咱们铺子里呆多久?她是大了的, 早晚得嫁人相夫教子去。你便少惹她不快,让她顺顺心心的。她那孩子脾气急,惹不得。” 陶小祝了前齿, 又来呲哒陶师傅,“这会儿她是你心尖儿上的弟子了?往前怎么没瞧见您拿她做弟子瞧?不过都仗着那王爷的面子, 拜高踩低,什么做派?!她既得了王爷这靠山, 帮一帮周家又有什么不妥。偏我一提起来, 她跟热锅里炒豆子似的,炸给谁看?!” 陶师傅听他这话也了,拧起了额上两道眉,冲他,“我看你是反了!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别说一一你就是跟我说周家的事, 我都得给你两脚。你是脑子灌浆糊了还是怎么?那周安心什么好,你想跟她怎么样,想都别想,你老子我头一个不同意!从眼下开始,你可别在铺子里再提起周家的哪一个,也不准你再出去帮他家挑豆腐去。他家男人死绝了,要你出头?什么玩意儿!” 说罢也悻悻甩袖子出铺子去,真个是瞧着他这儿子脑子里一团黑雾气。走到门槛边,又顿了顿回头,嗤他,“你给我在铺子里好生看着,再叫我知道你往周家摊子那边去,我打断你的狗腿!” 陶小祝一句嘴也没得还,看着陶师傅的黑褂隐在铺门外。自己没处出气,拿起铜锤子一把砸在小桌上。铜锤弹起,震到地上“叮叮”几声响。 他在铺子里看了一阵,实在气不能顺,也便没去做首饰。瞧见苏一在外头转了一遭回来,一脸黑沉沉的模样儿。他也懒得再与她说什么,拍两下大腿起身,往铺子外去了。却要问去哪里,自然还是周大娘那豆腐摊处。 到那边儿,先接了一碗周大娘给他盛的豆腐花,坐下来哼哧哼哧地吃。等周安心过来,撂下碗就抱怨开了。说苏一是铁石心肠的,说他爹是拜高踩低的。这事儿是求不成了,没法儿了。这会儿他爹拿苏一当亲闺女待,还要把他撵出铺子云云。 周安心瞧着陶小祝是真没辙了,又怕急了连他也走了,因语气和缓与他说:“罢了,不帮就不帮吧。难为小老板您惦记我们不容易,心里想帮咱们。您的心意,我们都晓得的,这怪不得您。是我哥哥没运道,这辈子也做不上官了。也可怜了我嫂子,要在咱家吃一辈子的苦。” 陶小祝叹气,却也真是没法儿,因再不下夸口,只与周安心说:“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但找我就是。大的不成,小事儿能帮我都帮你们。瞧你们娘儿俩不容易,我心下里也不忍。” 说罢这些话来,也不大愿回铺子里,只在这边与周安心和周大娘闲说。 而铺子里没人,苏一便只能自个儿在里面守着。到了晌午,饭也没法去吃。直等陶师傅回来,她才从小桌边起身。只见陶师傅吹着口哨,右手抬得高高的,手里拎了个鸟笼,里头蹦跳着一只翠羽蜡嘴小鸟儿,正唧唧地叫。他自顾逗了一阵,往铺子前挂。 苏一到铺子前来,仰头朝那小鸟看看,问陶师傅,“师父往哪里去了?怎么拎回只鸟儿来。” “叫你师哥气的。”陶师傅背手抬步往铺子里去,“去花鸟街走了一遭,寻了这只绿桂皮。挂在这门前招招客人,没事也能逗了耍玩耍玩,只是喂水喂食儿麻烦些。” 苏一随他进铺子,“你与师哥又怎么?” “我是瞧不下他那个糊涂劲!”说罢伸头四处瞧瞧,“他人又颠儿没了?不在铺子里?” “我回来他就出去了。”苏一道:“只我一人在这里看着铺子,到这会子还没吃饭呢。” 陶师傅踢了一下脚边的小杌子,气不打一处来。不用猜去,他也肯定往周家摊子那边儿去了。他半晌下气来,叫苏一,“去把晌饭吃了,往后别理你师哥,叫他一人好受!” “诶。”苏一应声儿,去收拾了自己小桌上的东西,自出铺子找地儿吃饭去。她是饿得厉害,自然不留下与陶师傅一道儿声讨他师哥。陶小祝什么都好,就有些自以为是,脑子一筋儿,偏又是瞧不得旁人受苦受难的。但若瞧那些有权有势的,他便是嗤之以鼻,实在是半点也瞧不上。 苏一找了家粥粉铺,要了一碗面,便托腮在桌边等着。这铺子在周大娘的豆腐摊斜对面儿,打里头往外瞧,能看到陶小祝与周大娘和周安心说话的样子。她是无心多看的,但瞧了两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一心里只想着自己的面。 等面一上桌,她便忙抄起筷子就吃将起来。拌开青汤上浮着的小葱和些许猪臊子,往嘴里送了一口。却是还没尽数咽下去,面前忽坐了一个人。戴着铅灰围帽,面上风霜极重,是个男人。他把手里的佩剑往桌边一拍,吓了苏一一跳。苏一抱着碗往旁边挪了挪,他也跟着挪了挪。 瞧着是不好惹的,苏一索抱起碗去到别桌。偏这人还黏上她了,又跟着她换了桌,把剑拍她旁边儿。苏一紧着神经,偷偷瞧他两眼。心里自顾揣测着,不会是周家花钱请了什么江湖人士来要她命的罢。可要命也该晚上半道截,这会儿光天化在粥粉铺子里算什么。 她正想着,又叉了一筷子面往嘴里送,恰好看到气吁吁的苏太公进了铺子。苏太公转头瞧见她,径直了奔过来,往桌边坐下,缓了半晌气才说:“你走这么急做什么?”这话定然不是对她说的了,苏一便瞧向了那男人,又看向苏太公,犹疑叫了声:“爷爷……” 苏太公抚了抚口,“一一莫怕,他是你师伯,就这脾气。” 说到师伯,苏一就明白了,这是她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兄王石青的师父。这会儿来找她,目的就很明显了,想让她往王府上救人去的。偏苏太公说的却不是这个,皱了眉就质问苏一,“一一你瞧不上人家地主家的儿子也就罢了,怎么好把人撅河里去。今儿一早冯嬷嬷就气哼哼上门找了我,说这事儿实在荒唐,往后再不敢给你说亲了。这回把人撅河里,下回不知怎么样呢?” “下回能怎么样?还能把人撅天上去?”苏一没及出声儿,倒是那师伯接话说。 苏一被他惹得“噗嗤”一笑,忙又忍住了,看向苏太公,“爷爷,你冤枉我了,我没把那泼皮撅河里。” “你还不认!”苏太公瞪她,“人家就说是你撅的,回去一身水,还冻出了病,这一都躺在上没下地!瞧冯嬷嬷气得那个样子,能是说的假话?” “真不是我撅的。”苏一仍是分辨,又叉了一筷子面往嘴里送。旁的先不管,这会儿填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苏太公却不依,问她:“不是你撅的那是谁?你倒说出个名姓来,我也好给冯嬷嬷个代。人家这会子是不帮你说亲了,你往后怎么办?” 苏一一直把面往嘴里送,抬眼看了一眼苏太公。是王爷撅的,可这会儿能跟她爷爷说是王爷撅的么?她把碗里的面都吃了个光,端起碗把汤也喝干净了,才说:“是他自个儿没站稳掉下去的,怨不得旁人。” 苏太公还要说话,却叫那师伯拦了下来。那师伯一只手摆在苏太公面前儿,身子坐得笔直,看着苏一道:“这是小事儿,不必再说了。师伯来找你,是希望你到王府上帮你师兄说说情。他不过就我一个师父,没做那拉帮结派的事,还不至送到官府上。你从王爷那处求了情,救他出来,这相亲的事也就好办了。” 苏一看着他,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苏太公也打开他的手,转头看着他说:“怎么就好办了?你徒弟的死活,与咱们一一的婚事有什么相干?” 师伯又拿起剑拍到桌子上,吓得苏一和苏太公俱是一跳,说:“一一把他救出来,我就叫他赘到你们苏家,耕地洗衣做饭一手包。一一只管还在金银铺里干活,旁的一概不必心。” 苏一和苏太公悠悠转头看个对眼,又悠悠转回去一同看着这师伯…… ☆、殷勤 苏太公看罢他的好徒儿, 捻着胡须直吹气,只觉得他徒弟这话说得十分和他心意。这么些年只愁苏一能不能嫁得出去,上门女婿可是半点儿没敢想过的。倘或真有人愿意赘到他苏家, 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一来苏一可以成家,不会沦为老姑娘。二来在自己家,不需受婆家的委屈。三来, 他苏家的香火也有了。叫旁人说起来,也不是绝了户的, 总归他曾孙儿也是姓苏。 如此, 越想越是心动, 却又在心底深深惋惜。这惋惜的, 自然就是他家这会儿和王爷没有情。之前还心下恨恨,眼下便只觉气不顺。要是还有情的,能帮他们一帮的, 真是解决了他家最大的事了。没法儿,王爷不是他们想攀就能攀的, 横竖得人乐意才成。 想罢,苏太公放下捻胡须的手, 又叹了口气, 瞧着自己那徒弟道:“虽说我也很想救石青儿出来,可眼下,真不得方儿啊。那王府,与咱们是真的没了情的,咱们还能上门去攀不成?叫人拿打出来, 也不是玩儿的。” 苏一是瞧出来苏太公心动了,但听他很是无奈地说出这话,自己自然忙撵了话附和,说:“正是正是,咱们苏家命里受不起石青师兄。不过师伯也莫着急,我回头寻摸些法子,看能不能帮上一帮。到底不敢打下包票,您只管先等着。成与不成,我再与您说。因那入赘的话,也不必说了,没得耽误了师兄的一辈子。这会儿可不能陪您这地儿坐着了,我还得回铺子里干活。” 说罢起了身,不等那师伯和苏太公再有机会拦她,撒起腿便跑了。再要呆下去,又不知要听他们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了。她便是干听着,也觉得费神,还得找话迂回推辞不是? 这么一路跑到金银铺,跨了门槛进去,只顾捂着口大气。也就这阵子,百般庆幸起昨儿晚上没把她那一身伤的事解释清楚了,叫她爷爷信了王府不坏的话。昨晚若真信了,她这婚事怕也就算定下了。怎么着苏太公也得叫她往王府里说情去,救了那个准孙女婿出来,然后一家合喜。 这会儿铺子里仍只有陶师傅一个人,他在桌边打着首饰,听苏一得厉害,也不抬头,只问她一句,“被狗追了?” “比狗还吓人呢。”苏一大口呼,腿上松劲便有些酸,只去柜子里拿自己的首饰,到小桌边坐下,“险些相公都有了。” “这是好事啊。”陶师傅抬起头来瞧她,“你爷爷犯愁你的婚事也不是一两的,要是定下了,最是妥当不过。” “那不能。”呼平复了许多,苏一拎起小铜锤子,在手里蹭了蹭,“面都没见过一下,也不知道什么人什么品,就这么定下来怎么成?婚后若是个无赖憨货,半件事做不得,只靠人伺候,那不是嫁了个祖宗?我是不会伺候人的,瞧着不顺眼非得打残了他不可。这事儿还得摸清了底再下决定,着急不得。” 陶师傅低下头去做首饰,“也就你不着急,瞧瞧跟你一般大的,哪个姑娘不是媒婆相个衬得上的就定下成婚了?嫁什么人过什么子,你手段好些的,管着就是了。再者说,那盲婚哑嫁的也多了。也就太公惯着你,非得你自己愿意。你要是我闺女,我真得着急地拿捶你。” 看苏一没接他的话,陶师傅自顾又说:“我说的都是世面上的话,你不听也罢。横竖这事儿得自个儿愿意,旁的不管也成,活痛快了最是要紧。你不怕人说你老姑娘的没人要,那就没什么大碍。师父这铺子就叫你呆着,也算你一个归处,嫁不出去也不必心慌。” 苏一听这话受用,朝陶师傅笑笑,“有师父您这话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了苏一的话,陶师傅又嘴里念叨起陶小祝,只顾在那发狠,说:“他再不回来,也甭回来了。明儿就叫他上周家做上门女婿去,酸甜苦辣都叫他自己尝遍了他才知道厉害!” “白养了这么多年,让师哥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您舍得么?”苏一接他的话,知道他是赌气才说的这些。陶师傅也就陶小祝这么一个儿子,家产铺子往后都得是他的。养了这么些年,手艺也传了,能白便宜了周家么? “有什么舍不得的?”陶师傅把打出了大概形状的银胎拿起来细瞧,却是嘴硬,“他要是脑子不透气儿,能接我这铺子不?你师父做一辈子生意,什么人没见过。那周丫头,我一打眼就瞧得出,是个惯会算计的,绝不像面上瞧着那般温顺的模样儿。若真叫她使足了心眼进了我家的门,这铺子怕也不定是谁家的了。” 苏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面摇头一面说:“师父你这么个老人,怎么就养出师哥那样实心眼的?” 陶师傅把银胎放回桌子上,继续慢慢敲凿,“你师娘是个实诚人,又喜吃斋念佛,教你师哥的也都是百事善为先,可不就养成这样了?我往常也就是教教他手艺,大了些才带出去见见世面。哪知道,晚了,教不活跳了。他也不是不知道人心难测,你瞧他对那些当官掌权的,避讳得不得了。就是不在这事上费脑子,瞧人受难就生出十二万分的善心来,哪一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苏一抿抿,在陶师傅面前,她也还着,许多事情都没他看得通透。再多的话是不必说的,还能担心陶师傅这种老人犯糊涂么?便是谁能招人算计把家业都赔上,他陶师傅也不能。余下闲口继续说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直说到陶小祝回来,苏一便闭了口。气氛略显得有些不松快,到底是熬到关铺子,苏一便连忙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周家的事她是不管的,只要她师父是明白人,陶家金银铺就还能呆下去,旁的也不必再多想。倘或有一真呆不下去了,她收拾包裹走人就好。只要有手有脚,怎么也不会将自己饿死了,没有非要呆在哪一处的道理。 一路上盘着这心事到了家,却发现那个所谓的师伯还在她家,与苏太公院门上一边一个蹲着候她回来。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两人一同站起身来,往她面前了。 到跟前,都说一句:“回来啦?” 苏一瞧了瞧两人,默默地绕开往院里去。一个是惦记着想让她救他的好徒儿,一个对自己的好徒孙入赘的事产生了兴趣。这会儿瞧着,两个都还是少说话为妙。到家入了灶房,淘米水烧饭,只是不出声儿。等饭烧好,叫了两人来吃,饭桌上她也是沉默不语的。 吃一半,苏一要伸手去拿鸭蛋,那师伯先一步拿到往她手里递,一派殷勤模样。苏太公在旁边只顾夹菜,忽说:“你白献殷勤,一一这会儿是帮不上你的。” 那师伯吃了口米粥,说:“一一若真帮不上,那我也不强求她担我这事儿。只承望师父留我住一晚,后半夜我便走。那王府便是龙潭虎,我都要上门去瞧瞧。我不能任自己徒儿叫他们抓了不管,这不是一个做师父该做的事,到底与我有好些年师徒情谊。” 苏一稍掀了掀眼皮,到底是没说什么话。 直等到饭后要给他在西边屋里铺,苏一才悄悄拉了他说:“您也不必去冒险,到时出了事我师父也该懊恼了。等明儿我往王府里去一趟,打听好了,看能不能求了王爷放石青师兄出来。您说他没拉帮结派,那应不为难。只是有一事,您得答应我。” “什么事?”这会儿听到苏一肯帮他,又是私下里说的这般诚恳的,他自然相信。甭管是什么事,只要他能做到的,这会儿都答应,还能有比把徒弟给人入赘还难为的? 苏一又低了低声儿,说:“别叫我爷爷知道是我帮的您,再者,也别再提那入赘的话。倘或真把师兄救出来了,你们打打包裹赶紧走,别再留在渭州城。我爷爷瞧见了,定要与您商量入赘的话。但也得跟您说明白了,这事儿我不定办得成,只当尽力。至于能不能将师兄救出来,还得看他的造化。” 师伯挑眉瞧她,得嘞,原来她不是和王府没情了,而是不想要他那好徒儿做相公。想他那徒儿也是一表人才大侠风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耕得了田地打得了混帐,怎么她竟不要?!入赘也不要?! 他清清嗓子,一副“你真想好了”的表情,问苏一:“真决定了?不必瞧瞧再决定?万一……你到时后悔……是吧?” 苏一笑着摇头,语气笃定:“师伯放心,我一定不后悔。” “那便随你。”师伯摊手。说下这话,他心下里安心,倒头就睡,也没后半夜起来去翻王府的高院墙。 苏一觉得这是个麻烦事儿,若能帮他们解决了,叫他们仗剑远去离了她家也是好的。若是那师伯再去王府惹出什么祸子,谁知最后会不会再牵扯到她爷爷头上。索便应下这事儿来,想着到王府上探问探问,看看王爷的意思。若他师哥罪大要送衙门的,那她也不人王爷非卖这人情不可,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就给她做个顺水人情,放了也未为不可。 次她便起了一个大早,在去铺子之前先奔王府上去。因去得早王府还没开门,她便依在石狮子旁边等了一阵。直等到角门上出来了人,自往门上去了。 ☆、师兄 晨曦的天际还留有些夜晚的痕迹, 依稀挂着些灿灿的晚星。薄初升,洒进院子来,照亮一侧墙角。紫衫绾双髻的丫鬟在屋檐下往鸟笼里投食, 捏上一小把蜡黄小米往食盒里放,又伸手逗一气那绿皮鹦鹉。转身瞧见正房里出来端盆的丫鬟,伺候完了主子要去泼水。 还没闲说两句, 忽又听得院门上有人传话,说“苏姑娘来了”。那丫鬟便往正房窗下去, 稳着嗓子往里道一句, “王爷, 苏姑娘来了, 请进来么?” “请进门吧。”隔了一层窗纸,屋里传出的声音显得闷沉。 那丫鬟得了命,退开身子去院门上, 叫“把苏姑娘领进来吧”。自个儿在院门上等着,等瞧见了苏一, 只管规矩地把她往正房里带,旁的话并不多说。等把苏一送进房门, 自己退回来, 与那服侍许砚洗漱的丫鬟结伴往厨房里去。猫着声儿自然要说些闲话,瞧不明白苏一这姑娘除了样貌出些,不知还有什么可倚仗的,竟能得王爷青眼。这是显而可见的,王爷对她比对别个不同。 那边苏一跨步进了正房, 这里是来过的,算不得十分生疏。但往落地罩那边去,只见王爷正在镜前束发,抬手戴上白玉冠,正了一会儿,忽问:“歪了么?” “有些歪。”苏一也未多想,想着这是问她的,自然是要答的。说罢过了落地罩,瞧他还在摆,像是不大意的。她吱唔,“要不民女帮王爷?” “那你来吧。”王爷手托玉冠,等她过来,才落下手去。苏一站去他身后,耐心地帮他把玉冠放正,又俯身去镜台上拿玉簪。等趴下去握着玉簪的时候才觉出不对劲来,自个儿已经贴到王爷的肩背了,脸就在他脸侧。他微微偏头瞧了她一眼,她脸上便蓦地一红,忙一把抓了玉簪直起来。手上变得不甚利索,玉簪得颤颤巍巍。 她一边紧张一边又在心里想,幸而没真求了上王府服侍来。这么点事情她都做不好,别说旁的事了。好在王爷是好儿的,不与她计较。否则,她这会儿应该就叫叉出去打死了。老占人王爷的便宜,够打死百八十回的了。 等把玉冠戴好,苏一忙退到一边。等着王爷起身往炕上去,她才又跟过去行礼。心里来来回回地想刚才那暧昧的动作,只后悔不应该。再是要求人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也就傻站着罢了。 许砚瞧着她脸煞红,也不挑开了这话,只说:“起这么大早来府上给我请安,有心了。”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