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 “我在。” 谢宝真想了想,方细声道:“昨夜我随阿娘上街,在画桥边看到一对夫妇在放烟火……” 她仍记得昨夜月朗星稀,桥边水波漾,年轻的公子牵着新妇的手,两人一手执了烟火,出的银光映在他们含笑的眼眸中,那样静谧美好,令人心生羡。 “好像,我还从未和你一起放过烟火。”即便是在扬州,十六岁生辰那夜的烟花彻夜,谢霁也并未面。故而,谢宝真斟酌着,提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要求,“我想和你一起放,可以么?” 原以为谢霁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未料上元夜谢宝真应邀前去祁王府,一进大门便看见无数烟花挂在庭中的树枝上,烟火齐燃,树也仿佛跟着开了花,亮眼的金白光芒如泉、似瀑布,将整个偌大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有火树银花为伴,烟火铺路,谢霁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风,墨发玉冠,牵着谢宝真的手从中间道上步步走过。 谢宝真眼都是璀璨的光芒,惊异于祁王府今夜的热闹与美丽,又有些胆怯,笑着直往谢霁怀中缩,软声软气道:“九哥,这些迸的火花会不会烫着人呀?” “不会。”谢霁说着,抖开自己那件昂贵的披风,将谢宝真整个儿护在其中,使其不会被迸的火光溅到。 到了廊下,树的烟火还在继续,银白淡金,煞是好看。已经不会被火星溅到了,谢霁却并没有放下遮挡的披风,而是借着披风的遮掩,侧首吻住了谢宝真的。 一个在烟花中的吻,美得令人窒息。 上元节后,暖如期而来。 今年开的风筝格外多,大约是年底皇后病重的缘故,洛百姓自动为皇后祈福,愿风筝能带走她所有的病痛。 街上人来人往,谢宝真与谢霁并排走着,忽的往前一指,笑道:“九哥,我们去那家店罢,听闻他们那儿的风筝是最好的!” “好。”谢霁护着她,不让她被过往的行人、马车伤到,哑声道,“慢些,宝儿。” 说话间,谢宝真已一头扎进了杂货店彩斑斓的风筝间,摸摸这个又捏捏那个,不知道买哪些好。 “若是喜,便都买下。”谢霁看出了她的犹豫。 谢宝真摇了摇头,细声说:“太铺张了,我只选一个就好。” 正说着,两个锦衣公子摇着扇进门,其中高个儿的脸烦躁之气,哼道:“也不知皇后这是怎么了,突然退居冷不说,还生了那么大一场病,得洛城漫天都是风筝……” “你不知道吗?听说是被祁王气的。”另一人嗤笑道,“皇后娘娘清正廉明,尽心尽力扶植皇上至今,有功无过,可自从祁王上位后朝堂便人人自危,皇后娘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数次规劝皇上不得,便退居冷气出了大病。” “原来是这样?我说祁王那人也真是!小小年纪毒得很,年底挂在城门外的尸首你看了没?一溜儿十余人,死相那叫一个惨哪!听说还祸及家眷,十一月间死在他手里的人都快把城门外的雪地染个透红……真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人心不古,忠不辨呐!” “嘘,你小声些。” 谢宝真手里捏着一只风筝,气得浑身发颤。谢霁倒是比她平静,想来也是习惯了别人的风言风语,只是眉有些冷。 谢宝真没看身边的谢霁是何表情,忽的转过身去,瞪着那两个嚼舌头的男子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 那两人一怔,见这容貌清丽可的少女涨红了脸,像只小猫似的没有威慑力,不相视一笑,漫不经心地摇扇道:“我们说谁?” “祁王!”谢宝真攥着风筝,气鼓鼓道,“你们凭甚污他清白?” “我们污他清白?他做了什么全洛皆知,从去年中元节永盛寺大火后弹劾汪简入狱,到吴相府私盐案重罪株连百余口人,再到悬挂在城门外示众的尸首和放削籍的家眷,哪件不是他所为?若是他是清白的,这世上便没有黑心之人了!” “汪简入狱,是因为他私通刺客阻挠礼佛盛会;吴相府贩卖私盐、贪墨牟利,乃是事实;刺客先行刺祁王才被反杀,被杀示众亦是罪有应得,请问祁王哪点做错了!”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祁王也不该赶尽杀绝!不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以暴制暴、以杀止伐!” “也就是说,你们知道他事出有因、并未做错,却依旧编排诋毁于他。凭甚?就凭人云亦云、法不责众?”谢宝真字字珠玑,肃然道,“妄议国事和皇族乃是重罪,给他道歉!” “妇人之见。”那两人说不过谢宝真,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便试图岔开话题,奚落她道,“你不会是祁王的慕者罢?我可听说他与英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订婚了,便是做妾也轮不到你,真是不知羞!” “你……”谢宝真气急,只想命人将这俩不长眼的纨绔拉下去掌嘴二十下方能解气! 忽的手上一暖,谢霁握住了她的指尖,与她并肩而立,锐利的目光审视那两洋洋得意的锦衣纨绔,低哑道:“你们骂本王没有关系,却万不该,说本王未婚的半点不是。” “你又是哪葱?还本王……呃!” 四周一片死寂,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本朝活着的王爷只有一位,敢自称‘本王’的,更是只有那阎罗王似的…… “祁、祁王?!” 两人的面由得意转为惊疑,又有些不信:高高在上的祁王怎么会来这种市井之地?可面前的青年气场强大、面容冷峻,眼的杀伐之气,倒是像极了传闻中的祁王。 “殿下,有何情况?”关北和亲卫们闻讯而来,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跪拜道。 祁王府亲卫的服饰,少数人还是认得的。先是几个见过祁王府亲卫打扮的人慌跪下,接着,围观的人群陆陆续续跪拜,匍匐于地高呼‘祁王千岁’。那两人更是吓傻了眼,面上血瞬间褪尽,两股一软便扑通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跟着叩首道:“祁王千、千岁……” 谢霁没有理会他们,只望着谢宝真,淡漠道:“怎样处置才解你的气?杀了他们,可好?” 闻言,那两名始作俑者吓得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这个处罚着实重了些,谢宝真拿不准他是在吓唬众人还是真的动了杀念,便摇首道:“随便杀人不好的。他们罪不至死,就让他们给你道个歉好了。” “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那两人见有了转机,悠悠醒过来,磕头如捣蒜,哭嚎道,“殿下饶命!饶命啊!” “掌嘴。”谢霁冷淡道。 在两人啪啪的耳光声中,谢霁淡然地拿起一只彩鸢问谢宝真,“这个喜么?” 谢宝真点头:“好看。” 于是谢霁摸出碎银递给战战兢兢的掌柜,一手拿着纸鸢,一手牵着谢宝真的手出了店门。 “处理干净。”谢霁吩咐关北。 关北应声。 街道旁,谢宝真回头看了眼仍在跪着的众人,小声询问谢霁道:“九哥,你方才说‘处理干净’……是何意思?” “封口,免得事情闹大影响你的名誉。”见谢宝真睁大眼,他又低声解释道,“放心,会留他们一命。” 谢宝真舒了口气,又宽道:“九哥,不要同愚人庸人生气,不值得的。” 谢霁看不出喜怒,只是眼中的寒霜化尽,嘴角线柔和,轻轻‘嗯’了声。 有你相伴,足以抚平一切波澜。 第76章 入夏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谢宝真在兄长的帮助下,自掏包于城门外设棚施茶为民降暑。没过几,她又为翻修过的永盛寺捐了香火,而这一切都是打着祁王的名义进行的,以至于永盛寺中特意为谢霁立了长生牌,灯供奉。 如此一来,洛百姓对祁王的印象倒是改善了不少,虽然还有少数偏听偏信、恶语中伤之人,不过也只敢私下抱怨几句,成不了气候。 谢霁也是听沈莘和关北闲聊时,才知道自己近来竟成了大善人,不用多想,便能猜到这一切是谁安排的。 等到见面之时,他心思柔软,问谢宝真为何要为他做这些。 少女穿着一袭清飘逸的豆绿裙裳,绾髻如烟,小口抿着沁凉鲜的杨梅汤说:“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呀,多做善事总归是没错的。” 这些年,谢宝真出落得越发娇丽,穿红衣则鲜妍灵动,穿碧裙则青葱温婉,即便是三天两头就能见面,谢霁也依旧看不够她的容颜。 而现今听她这么一提点,谢霁恍然如梦,心中意更甚,扬起角低声道:“不错,再过十九,你便是我的了。” 谢宝真脸颊微红,方才被冰镇杨梅汤下的燥热又涌上四肢百骸,垂首望着红宝石般晶亮的汤汁,细声道:“过了今,我便不能来找你了。阿娘说,我得于家中静候待嫁。” “无妨。”谢霁道。五年他都等过来了,又何必急于这十多? 但事实证明,此番他着实高估自己了。 成婚前不能见面的这大半月,思念似乎比以往更甚。白天还好,安排婚宴大小事务等能稍稍分神,到了夜里安静下来,相思便如藤蔓爬心墙,使得他数次想深夜逾墙去见一见他的宝儿…… 如此煎熬着,总算到了成亲的子。 由于祁王府上下都是靠厮杀度之人,并没有办婚事的经验,关北和沈莘便花重金请了外援帮忙办。谢霁一宿未眠,只立于庭中,看着府中上下来来往往,将灯笼和红绸缎高高挂起。 沈莘帮着在窗扇上刷浆糊,借着橙红的火光朝庭院中看了眼,悄声对关北道:“哎你看,公子站在那儿一宿了,干嘛呢?怕下人们偷懒,特意来监工么?” 关北笑了声,将双喜的团花剪纸仔细贴在刷了浆糊的地方,抚平褶皱道:“什么‘监工’,他那是紧张呢!” 沈莘心不在焉地刷着浆糊,道:“果然情使人昏头啊!只要是遇到和宝真有关的事,他就变得不像自己了。不过这样也好,宝真过门后,我们的好子也来了,否则整面对公子那张冷冰冰要吃人的脸,着实没意思。” “我要是能娶到一个如此温柔可的子,也甘愿为她金盆洗手啊!”说着,关北‘啧’了声,嫌弃道,“轻点儿刷,浆糊太多了!” “啰嗦!” “是,我啰嗦!你那小世子不啰嗦,赶紧找他去啊!” “好端端的你提那家伙作甚?一提老娘就来气!”沈莘冷笑着道,“昨那什么淮侯夫人半道截住我,说什么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儿子!气得我险些用梅花飞刺扎她百十个窟窿!什么玩意儿,明明是她儿子死烂打……” 正喋喋不休地吐着苦水,身后忽的传来一个低哑的嗓音,“这个喜字,贴歪了。” 沈莘和关北骤然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谢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正拧眉看着两人新帖好的窗花。 自从仇剑事件后,关北对谢霁便越发恭敬,忙‘哦’了声,将那帖歪的喜字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又重新贴了个端正的,因紧张而失眠的主子这才意地飘走了。 相比谢霁,谢宝真的状况就要安稳许多,一觉睡到卯时,直到梅夫人进门催促才悠悠转醒,着眼睛坐起,糊糊道:“阿娘,怎么啦?” “还问‘怎么了’?傻孩子,今天是什么子?”梅夫人亦是穿着喜庆的新衣,掀开谢宝真的薄被坐于榻前,温柔地注视着她,“不想嫁人了?” “想!”谢宝真立刻来了神,方才还蒙的眼睛倏地一亮,朝外望了一眼道,“可是阿娘,天还未亮呢!不是黄昏前才来亲么……” “前几告诉你的都忘了?”梅夫人无奈,只好又将程重复了一遍,催她道,“快起来沐浴梳洗。” 沐浴梳洗后便到了辰时,谢宝真简单地用了早膳,便在侍婢和嬷嬷们的服侍下一件件套上繁复的婚袍,开始梳发描妆。 梅夫人用红绳细细刮去女儿脸上的绒,有些疼,谢宝真蹙着眉直往黛珠怀中躲。见她这般模样,梅夫人到底心生不忍,只得放下红绳道:“好了,就这样罢。”说罢,重新取了檀木梳将谢宝真披散的、还带着些许的黑发一缕缕梳开抹顺。 今天气很好,云层厚而凉,没有炙热的太。外头渐渐喧闹,原是英国公府陆续来了客人,伯父母和兄长们皆聚齐了,地挤了一厅堂。 午时过后女方家家宴,宴请的是自家亲人,谢乾命人挖出了梅树下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为谢宝真的出嫁喜。中途,谢淳风去了一趟谢宝真待嫁的闺房,给她送了些吃食。 谢宝真已经差不多妆扮好了,柳眉粉面,杏眸皓齿,口脂晕染的樱丽无双,竟是比那年祭身穿百花裙的模样更为窈窕明丽。谢淳风坐在梳妆台边看她,一时慨道:“当初追在我身后跑的小姑娘,转眼间就要嫁人了。” 谢宝真拿着吃了一半的胡麻饼,饼上还沾了不少嫣红的口脂,笑着说:“放心罢淳风哥哥,过几我就回来看你了!还有,我身为妹妹却先于你出嫁,总是觉得心有不安……若是哥哥也有了喜之人,不管她是谁,不管是何身份,你都要把握住呀!” 顿了顿,她抬手抹去嘴角沾上的芝麻粒,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幸福!” 光从窗边投入,谢淳风俊朗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将撇了油的汤递给她道:“知道了。” 正聊着,负责谢宝真妆容的嬷嬷推门进来了,见谢宝真吃得嘴是油,便急匆匆道:“郡主,您慢些吃,当心坏了新妆!” “别管那么多,先填肚子再说。”谢淳风打断她的话,和缓道,“妆坏了可以再画,你是永乐郡主、未来的祁王妃,无论何时都不必委屈自己。” 一旁的嬷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顿时老脸一红,朝着二人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低声道:“是,八郎。” 谢宝真于是就安安心心地将手中的胡麻饼吃完,又伸出涂了丹蔻的细白手指捧着碗,小口啜着汤,问道:“爹娘呢?伯父母和兄长们都在家宴么?” “嗯,大家都过来了,正在分你那坛女儿红。兄长们给你送了许多贺礼,大小物件十余车,到时候随你的婚轿一同送去祁王府,保管你是洛城中嫁得最风光的姑娘。”说着,谢淳风放低语气道,“父亲方才红了眼眶,既是高兴,也是舍不得你。” 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