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倦,形容狈,望着她的眼神却熠熠生辉。 然而下一刻,深秀内敛的凤眸里便怒气翻涌,“这么大人了,明知近多雨水,出门还不记得带伞?真要走丢,或是失足落水,孤看你怎么办!” 顾慈睫轻颤,慢慢搭落,双手抓紧裙绦,下意识绕着指头来去,“对不起……” 声若蚊呐,甜糯又委屈。螓首低垂,白玉般的天鹅颈出秀丽线条。半的衣裳紧贴玉肌,依稀勾勒出曼妙身段,于男人而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惑。 戚北落喉咙发紧,不自然地调开目光,缓了语气喑哑道:“孤不是在说你,是在说璎玑。” 冷不丁被点名,璎玑一抖,嘟起嘴巴要反驳,可转念一想,的确是她把舅母带到这来的,舅舅怪她也是应当。可……她什么时候成“这么大人了”? 顾慈也吃了一惊,抬眸看他。戚北落正凝神眺望亭外,侧颜肃穆如九重天上法相庄严的神祇。雨丝横斜过他鬓边,开几缕零散发丝,出一只白里透红的耳朵。 她忍住笑,若无其事地低头“嗯”了声,寒浸浸的心一点点回暖。 雨势小了些,戚北落递上手里的新伞,“这伞你们俩拿去用,天不早,该回了。” 顾慈正准备接,璎玑却先一步抢走,“我已经是这么大人了,可以自己打伞,不要别人帮我。” 话音未落,她便撑开伞,哒哒跑入雨帘中,朝他们吐吐舌头,愉快地转着圈圈跑远。 只剩这一场滂沱大雨,一柄簇新的油纸伞,和两个久别重逢的旧人。 第6章 雨水自檐角滔滔垂落,有节奏地拍打着柳叶尖,更衬此间幽阒。 顾慈心跳声被放大,生怕戚北落会听见,忙转身背对,捂紧心口。 “郡主尚还年幼,就这么独自回去,恐路上会有什么闪失,殿下还是快些追上去的好。等你们都平安回去后,再打发人给我送伞也不迟。” 话音刚落,身旁便递来一柄伞。握在伞柄的手,骨节匀称分明,明明出自武人,皮却比书生还白净。雨珠蜿蜒滑过,青紫血管清晰可见,勾人去咬。 “你先回去,再让人给孤送伞。”戚北落眉眼深沉,不怒自威,语气不容反驳。 这人打小就固执,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更改。可谁敢让堂堂太子殿下孤零零在亭子里枯等?且他衣裳还了,若是耽误太久得了风寒,自己不就成全天下的罪人了? 顾慈抿了抿被雨水滋润过的樱,细声细气道:“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帮殿下打伞,咱们一块走?” 戚北落愣了下,颊边飞快闪过一抹可疑红晕,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大步星地行至阶前撑开伞。 顾慈以为他是不愿两人一道打伞回去,决定自己先行,便也没说什么,扭头继续看自己的风景,等顾蘅派人来接她。 可等来的却是某人清冷的声音,“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顾慈回头。 戚北落忙调开目光,左右瞟着,玉指忐忑地握紧伞柄,“孤、孤帮你打伞。” 顾慈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戚北落执伞立在雨中,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又寒声催道:“再不过来,璎玑就真不知要跑哪去了。” 顾慈这才红着脸跑过去,垂首福礼,伸手接伞。戚北落微一转腕,避开她,兀自向前走。顾慈抓了个空,头顶淋了几滴雨,忙追上去钻入伞下。 彼此相距一掌,就这么默默走着,除了雨水咚咚砸着伞面声,就只闻他间环佩轻叩的脆响。 顾慈几次鼓起勇气,想解释谢子鸣的事,余光扫过戚北落冷峻的面容,又顿时气。万一解释不好,惹他更加生气,彻底不理她了怎么办? 蒹葭山庄是陛下御赐给寿公主的嫁妆,里头一应物什皆出自中。这伞也是,巧雅致,不如民间的伞大。两人挨在一块都不定能遮严实,更何况他们还隔开了些距离。 雨水聚成一线,沿伞骨哗哗下,顾慈的肩膀却没有。 她诧异仰头,伞面竟是往她这边偏斜的。戚北落大半肩膀都暴在雨帘中,肩头的蟠龙纹透,皱成一团,毫无威严可言。 可他却只字不提,目不斜视,背脊直,步履澹定从容。 顾慈抿紧瓣,若是直说,这人估计也不会听。 趁着拐角,她悄悄往戚北落身边靠去,不想竟踩到水坑,人直往下栽。好在戚北落眼疾手快,即使抓住她胳膊,她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怎的?从阁楼上摔了一跤,就连路都不会走了吗?”戚北落眼底云海惊动,却在她细弱的一声“嘶”后,顷刻间烟消云散。 “伤到哪了?”他皱起眉,每一丝神情都写担忧,声音控制不住发颤。 顾慈娇的眼尾沁出一滴晶莹,贝齿紧紧咬着发白的瓣,“好像扭到脚了。” 戚北落低头,隔着润的裙裾,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狭长眼线却绷起一丝血红,手背慢慢爬青筋。自己扭伤的时候,都不曾这般痛苦过。 顾慈被他的气势吓到,忙打圆场:“不打紧的,左右再有两步路就到,我忍忍就过去了。”拽着他的手继续走,脚还没抬起来,痛意便过电般蔓延全身。 “嘶——” 那颗坠不坠的泪珠,顺着她粉白脸颊,滑至她小巧致的下巴尖儿,啪唧,狠狠砸在戚北落心坎上。 “知道疼还动?你怎么……” 她水雾雾的杏眼望过来,戚北落滚了下喉结,所有重话都悉数咽回肚里,缓缓沉出口气,将伞到她手中,侧身蹲下,向后圈起两臂,“上来。” 这是打算背她回去?顾慈忙摇头道使不得。 戚北落偏头看她,侧脸线条因蹙起的眉头而紧绷,雷霆万钧,“孤还有政务要忙,你若再这么磨蹭下去,耽误国家大事,这责任你可担当得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慈只能乖乖伏上去,一手小心翼翼抱住他脖子,一手绷得笔直,帮他打伞。两人身形化作一人,谁也不用再淋雨。 顾慈不敢把全身重量都上去,身子便绷着,可身下的背脊竟比她还僵硬,都快绷成铁板。 她茫然抬眸。 这人大概在上位居惯了,连后脑勺都透着种高高在上的磅礴气势。却有一双红润的耳朵躲在乌发丛中,细雨斜斜打这经过,立即显出清晰的走势。 顾慈闭紧嘴,笑意在腔子里转了个来回,冲散紧张。她不知不觉松了身子,软软贴上他后背。 从前竟不知,他肩膀原来这么宽厚,光只是靠着,就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耳朵慢慢挪到他后心,盍眸,雨声渐远,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充斥耳房。 她不由翘起角,没有扭伤的那只脚和着心跳的节拍,小幅而惬意地勾摇。庆幸这里没外人,庆幸戚北落看不见,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这小小甜。 若是这路能长些,再长些,长到永远走不到尽头,那该多好。 * 天河收势,浓云渐消。 奚鹤卿、顾蘅、璎玑从高到矮,排排坐在廊下,啃一口西瓜望一眼天,吐出西瓜子再啃一口。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事先训练好的,就连瞧见戚北落二人狈回来时,表情也高度一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给背回来了?”顾蘅丢开西瓜,三两步跑上去。 “只是扭伤,不妨事。”顾慈牵笑,直起身子要从戚北落背上下来。 再往哪里走就是公主居卧,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可戚北落却完全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绕开顾蘅举在半空的手,径直迈入西梢间。 沿路的丫鬟婆子惊呼不迭,使劲眼睛,单眼皮都快成双眼皮。不近女的太子殿下,竟公然背着顾二姑娘回来了?消息翅飞至前厅,一众贵女心里直冒酸泡,香粉都要委屈掉几斤。 顾慈羞得面通红,股刚挨着褥子,人就“呲溜”钻进被子,心脏咚咚直跳。 可等了大半晌,不见那人开口,她犹豫了下,悄悄掀开一小道。 戚北落站在缂丝屏风前,距她一丈远,负着手,寒着脸,两道目光如冰棱穿体,刺破她心头所有旎。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顾慈垂了眼睫,不安地捏被头。 气氛一阵尴尬,谁都没说话,唯檐下水滴断断续续敲打支窗。 寿公主闻讯赶来,撞见这幕,眉梢喜顿收。戚北落行礼告辞,她忙拦道:“你来时就没吃东西,用些点心再走也不迟。” 琥珀呈上漆盘,戚北落迟疑了下,伸出手。寿公主松口气,笑道:“这是慈儿做的栀子糕,手艺不比里头的御厨差,你若喜,改让她多做些送去东可好?” 那手却一顿,收了回去。 “孤还有事,就不打扰皇姐休息,告辞。” 话音未落,人便掀帘离去。 珠帘摇曳,天光打在上头,在地面投落水波般漾动的光。顾慈攥紧被子,口沉闷,仿佛云翳从天上散去后,全聚到她心头。 寿公主过去,确认她脚上的伤无恙,问起刚刚的事。顾慈一五一十说完,求助地望着她。 “你这丫头,方才哄我时多机灵,怎的这会子就糊涂了?”寿公主叹道,“我还以为,你们独处这么长时间,早就把话都说开,敢情你还一字没提呢!难怪他刚才跟吃了冰碴子似的,多待一刻都不肯。” 顾慈茅顿开,懊悔地敲了下额角。方才太得意忘形,竟把正事给忘了!她从前可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怎的到这事上,就犯起蠢了? 寿公主宽道:“他肯背你回来,说明还是愿意你解释的。今夜有灯会,我把人约出来,你再寻机会同他说话。” 顾慈闻言,心稍稍定下,垂眸看着肿的脚踝,愁又上眉梢。这灯会,她还去得了么? 可巧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原是位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医女,奉太子之命,过来替顾慈治脚,手里拿的,正是中贡品——雪莲金疮膏。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药膏,就顶一担黄金,传闻还有生死人白骨的奇效。区区扭伤,药到病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慈便能下地,行走自如。 寿公主不住咋舌,“瞧瞧,从前我扭伤,都没见他这般上心,你还愁个什么劲儿?” 顾慈腼腆一笑,出两颗梨涡,仰面眺望窗外。夏至都过了,天怎么还黑得这么慢呀? * 蒹葭洲旁有座小岛,名唤红鸾。岛上有株年逾两百的海棠树,终年花开不败。 海棠是人间的月老,这树开出的花又有长久之意,是以每年七夕都会有不少男女来此处求姻缘。岛上灯节更是盛况空前,属帝京之最,堪比中元宵灯会。 四人今预备过去凑热闹。 璎玑也跟过来,挂在戚北落腿上,“舅舅从来就没背过我!偏心!我也要舅舅背!” 戚北落觑眼顾慈方向,见顾慈并未觉察,他暗吁口气,“舅舅今累了,改再背璎儿绕山庄走一圈,可好?”说着,就将璎玑提溜到奚鹤卿背上。 璎玑掰着指头盘算,是自己赚了,笑呵呵地揪着奚鹤卿的耳朵大喊:“二叔,驾!” 奚鹤卿齿间都快磨出火星子。背得动十五岁的大姑娘,却背不动四岁的女娃娃?戚北落,你可真够娇弱的! 船是早就备好的,只是眼下水道上船只甚多,一时腾挪不开。毕竟是民间的灯会,戚北落不愿拿自己的身份去强迫人让道,扫人雅兴,众人便一道在渡口安心等候。 夜晚的芦苇有别于白的浩瀚,连绵汐声中,有种沉静的美好。 顾慈偷瞧一眼渡口边忙碌的玄身影,低头斟酌言语,一颗心七上八下,既期待,又紧张,裙绦在白手指上成麻花。 顾蘅恐她把自己也纠结成麻花,拉她去芦苇边上散心,“那鹭鸟好肥,烤了一定好吃。” 说着就袖子要上,没走两步她又停下,神怪诞。顾慈顺着她目光望去,亦是一怔。 芦苇深处竟然有人。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