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鹊蹲下来,好奇地看他:“齐郎,你眼周怎么青黑青黑的,昨夜没睡吗?” 齐朝槿手上拔动作不停,看他过来,舀了木桶里一勺水,冲了冲雉的腥味。 也不抬首看水鹊的眼睛。 他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水鹊昨夜非要自己扇扇子,所以他一夜没睡。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齐朝槿没说,其实后半夜火绳熏过后,卧房的蚊子都没了,只是他在扇风时,哪怕避开视线,余光也能看见水鹊那一身的,尤其是有凉风,水鹊还翻身往他这边凑。 雪腮被枕席挤得有些许变形,也跟着挤出一丝吐息。 又因着侧躺的缘故,无袖的轻薄夏衣领口敞开,这人看起来瘦伶伶的,平平的雪白膛却在月光当中堆出点微不可察的起伏,着手臂。 齐朝槿余光一瞥,望着悬梁到天亮。 水鹊睡一觉醒来,蚊子包都消了,当然不相信齐朝槿嘴里的说辞。 他睡得这么好,哪里半夜着齐朝槿给自己扇扇子了? 不要自己熬鹰怪到他头上。 齐朝槿处理完雉,去灶房的砧板上大刀切了两半,一半用来煲汤,另一半留作中午晚上炒、焖都来一遍。 早上还是容易入口的粥米薄饼。 他换了身衣服,没了身上血的那股味道,才好到长州县里去,水鹊念着昨天齐朝槿带回来的冰雪冷元子,要跟着他去。 齐朝槿也就由着他,就是过当初那条河的时候需得搀水鹊一把,免得他又落到水里去。 一从西南门进到长州县里,街头就是糖水摊。 前朝止私人藏冰,冰商想要夏里卖冰需得先向官府高昂租赁冰窖的费用,成本过高,世人都道夏冰贵如金,百姓们一问冰价就纷纷散了。 但改朝换代到大融朝,夏冰市场化三十余年,消夏食品纷纷涌现,光是长州县就有冰窖十二座。 简易雨蓬一搭,动糖水摊街头巷尾都是。 金橘雪泡,间道糖荔枝,砂糖绿豆,生淹水木瓜…… 水鹊坐在摊子的小木桌前喝了一碗冷元子,又来了碗金橘雪泡,再想试试别的时,齐朝槿说什么也不让他吃了。 齐朝槿在桌上留下十五文钱,皱着眉将他扯走:“当心肚子疼。” 糖水摊的老板笑眯眯的,手背布皱纹,把铜钱挪入衣袋里:“二位郎君,改再来光顾啊!” 齐朝槿带着他走街串巷,到长州县另一边坊市的扇铺上工,铺子老板和齐朝槿认识多年,关系好,对他带着人来上工也没什么意见。 他作画的时候,水鹊就只能干看着。 他只在第一个世界的高中艺术课上接触过笔,最多学了点握笔姿势糊老师,到了这纯正的古代,看都看不明白齐朝槿怎么提着笔挥挥几画,竹丛假山嶙石就跃然纸上了。 水鹊顾着看画,没留心齐朝槿在他认真的视线里不自觉僵直的脊背。 “齐二,倒是巧遇。” 笑意的年轻男声,语气里不乏揶揄,停在铺子门面前头。 水鹊听到声音抬头去看。 是个着暗云纹蓝罗长衫的青年,一看便知就是读书人,摇着把折扇,那扇面料子也是极好的,夹以绫罗。 难不成是齐朝槿的同窗?水鹊猜测。 齐朝槿淡淡瞥了青年一眼,道一声:“崔三公子,确实巧。” 系统77号给水鹊介绍了一下剧情中有提及对方的资料。 崔时信,京城崔家行三,前头一个崔大公子和崔二娘,都已成家了,只他一个小儿子,五年前跟着退到长州县当知县的崔父到这边念书。 和齐朝槿是西江书院的同窗,两人年龄相仿,一同参加的院试,齐朝槿是头名案首,崔时信给他了一头,因此多有不服气。 他也就是听另一个同窗邓仓说齐朝槿似是近拮据,在南坊市这边的扇铺作画,顺路过来瞧上一眼。 虽说崔时信自认做不到圣人的地步,但倒不至于真有以对方家境贫寒而取乐的心思。 他目光一扫齐朝槿的身边人,手中折扇停顿。 崔时信的眉骨优越,神采英拔,剑眉下着双漆黑的凤眼,定定瞧了水鹊一会儿,“齐二,这位是……?” 怎么这样白? 这是敷了粉? 崔时信是京城长大的,父亲的同僚,那些士大夫多有些敷粉风俗,追求俊美之风,崔时信多少有点恶,尤其是有些到崔家做客的长辈,笑起来皮皱皱的,粉簌簌地掉。 是他童年的一大影。 不过,怎么没看出来眼前人敷粉的痕迹? 脸上生生的,比擦了粉还白。 他盯着人直勾勾的,目光将近要称上一声冒犯。 齐朝槿蹙起眉头,搁笔清脆地响,“我的远房表弟,水鹊,家中父母遇难,投奔我家而来。” 就齐家那破落的院子……? 有什么值当投靠的吗? 崔时信没说出声。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京城世家的骨子里还是大多瞧不上像齐朝槿这样的寒门子弟。 水鹊看了看齐朝槿,又瞄了瞄崔时信,颔首致意,老老实实地打了声招呼,“崔三公子,幸会。” 崔三更是眼神怪异地瞟他一眼。 怎的说话比这一带吴侬软语还软和…… 市快开了,这边坊市的人渐渐多起来,崔时信无意再驻留下去,不再打扰他们两个。 接连两团扇都在开市没多久兜售一空,铺子老板快地给齐朝槿多结了些书画费,半下来到手了五百文。 齐朝槿今特地还多带了几串铜钱出来。 水鹊这两天就之前一件买的花纱长衫和一件最初77号给他的素凉衫换着穿,齐朝槿是要带他去成衣铺再买一套新衣裳。 77号让水鹊快挑最贵的选,最好再和男主耍耍脾气,好展现角慕虚荣的本。 这是南市最大的成衣铺,铺面两侧都是衣裳,上面似乎还有一层楼,水鹊看花了眼,他对面料手艺没有了解,只能辨认麻质的衣衫,但这家店连葛麻衫都不卖,说明价格应当都不低。 水鹊看得晕晕的,忙问77号:【哪、哪个是最贵的?】 【宿主等一下,77让辅助程序计算!】 77号话音刚落。 监察者说:【挑左边第三件,你穿好看。】 水鹊依言,扯了扯齐朝槿的袖子,指着那件罗衫,“齐郎,我想要这件。” 铺子的伙计走上来,喜笑颜开,夸的天花坠。 先说什么香缂丝工艺,又说什么四合团鹤鹿同纹,最后说料子还是青州来的软烟罗…… 水鹊听晕了。 伙计笑道:“小郎君你若是要买,十贯钱请穿去。” 十贯钱……十贯钱是多少? 水鹊缓慢眨了眨眼。 一千钱进一贯,十贯钱竟要一万文…… 他小心翼翼抬眼瞥了齐朝槿的神,淡淡的,好似没什么变化。 水鹊谨遵人设,拉了齐朝槿的手。 “齐郎……你觉得我穿那件好看吗?” 水鹊问他,发觉外头夏炎炎,齐朝槿的手掌却是冰冰凉凉的。 齐朝槿轻轻拍了拍水鹊的手,垂首认真道:“好看。” 他再去看那软烟罗的长衫,清凌凌的淡声:“颜纹样都衬你。” 翻滚的情绪敛入眼底,齐朝槿还是说:“只不过现下钱不够,你再挑一件,如何?” 伙计一听他这么说,才分神去留意这玉面小郎君的同伴。 只见齐朝槿长身玉立,鹤骨松姿,一瞧就知道是腹诗书的……穷书生。 伙计暗瞟了一眼他那身褐麻衫,和整间铺面格格不入。 小郎君一副好相貌,身娇贵,难不成真和这穷书生结了亲? 监察者无情叹道:【唉,山哪能配凤凰。】 水鹊抿抿,不挑衣服了,从平铺的桌台上挑了匹雪青小绫。 伙计惋惜,撇撇嘴,“这匹绫,小郎君一贯六百文拿去好了。” 这是最次等的绫,就是好些的中等绫都得一匹两贯五百文,上等绫更是一匹五贯。 水鹊对齐朝槿说:“齐郎买这匹回去给我做衣衫吧,能做两身……” 齐朝槿的瞳是遗传自齐母那般的漆黑,他半阖眼,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铜钱,“好。” 【真是好心软的小菩萨。】 齐朝槿家中留了一贯钱,身上带了一贯五百,加上今的书画费,堪堪两贯钱。 余下四百文。 抱了一匹小绫,带着去坝子桥的市买了小葱、花椒和白酒,回去能做酒焖。 他们前脚方走,二楼信步下来一位蓝罗长衫公子。 折扇收起,一端指向水鹊最初选中的软烟罗长衫,“十两银,送到我家去。” 十贯钱也就值崔时信在京城高楼酒馆的一顿酒饭。 他不知怎么想的,那衣衫不合他的身量,一观便知道若是换做齐朝槿的表弟必然合身。 他也没打算送人。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