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棋与我以往很少情绪化的争吵,为了公事辩论也多能理就事论事。一则我是她上司,二则我俩不忍心伤害如此默契的搭档,有时我觉得我和小棋才真的像老夫老,ivy、阿梁和阿joe是我俩收养的孩子,爸妈倘若吵到不可开,也对不起孩子们。可是,这一个多月我俩对彼此的严重情绪攻击猛然增多,一点点事端也可能引爆下一秒的战争。 轮班的一眾兼职店员,从豆仔小陈chris和伦伦,到与小棋同英文名、暱称「少女版kate」的小蓉,不管甚么时段来值班,都曾经看见「爸爸妈妈」气呼呼地冷战,或是在水线上接一盘麵时对着空气冷嘲热讽。 「少女版kate」甚至偷偷问过已晋升为资深座位区助手的ivy:「我以为他们是一对哩?不然怎么会这么不留情面向对方讲话呢?我以为只有情侣或夫才会这样?」 ivy向我爆料了员工的揣测,实则她自己也怀疑我移情别恋,从客唐先生转二厨姐姐了。她刺探的技巧太青涩,我当然知道她是要藉此打探真相,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没喜过客人,也没和二厨勾搭过。是我的错,是我控制不了情绪。是我对不起小棋。」 然而一转身我又和小棋吵起来了。例如,我们寻找可与白酒鱈鱼芦笋相衬的东方麵条,我说要用乌龙麵,小棋想试价格较低的圆身麵,就这样,我也可以骂她欠缺天分,她骂我不顾成本。我回嘴:「你还当不上老闆就跟我讲成本?你上星期不小心把一盆新鲜大蜆养死,一隻隻还没吐沙,便统统死掉,你赔钱了吗?」 「我看那盆蜆本是买来就奄奄一息了,」小棋扬眉说,「你规定我们要向那个阿婆买,其实我看她就是个骗子。渔市场几百家卖蜆的,你只找那个看起来可怜的阿婆,原来『sherman创厨』是慈善事业我怎么不知道?」 我拍桌道:「以前我来养就没事,你一接手就出事。以后反正我不管了,材料出问题你出面去顶,你喜跟那个小白脸买虾是吧?他才是骗子,冷冻硼砂虾当新鲜虾卖,」我指着她鼻子,「客人吃出病来,你去出庭当被告。」 针对座位区的装潢,我们也吵。ivy说过a区和b区之间动线不够畅,出餐时常受阻碍,我始终想不出解决妙方。若然撤去两区界处的二张四人餐桌,收入自然减少,我们尚无把握其馀餐位的周转率能平衡这个损失。 小棋说过要换成双人餐桌,我问她:「那界处是给团体客坐的,双人座位有甚么意义?你想想自己和男朋友来这里约会好了,要你们坐在一家餐厅正中间,人来人往,你愿意啊?」 小棋说:「那里本就没有团体客想坐,都是单独带着电脑来上网的,坐哪里都一样,搞不好本不在意那里的餐桌撤掉。」 「不好意思,我正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我抓到另一个重点,说,「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开图书馆,那些来上网赖着不走的,以后你最好想个办法在尖峰时间之前请走他们,不然乾脆不开放wi-fi密码好了。」 「以前你又愿意让人上网看书一整天?你这样反反覆覆,得我很难做事。你想清楚了再讲话行不行?甚么时候变得这么现实?」 我忿忿地说:「对,我很现实,我现在只看钱不看人情,怎么样?以前刚开店,求到一个客人是一个,把餐厅搞成咖啡厅,简直来。现在我身铜臭,好了吧?看到只点杯咖啡、股黏在椅子上的人,我就讨厌!你要维持初衷,那也随便,反正餐厅倒闭是你们的事。」 「是呀,是我们的事。」小棋气得脸发红,冷笑道,「所以我要怎么搞,是我跟cynthia的决策,轮不到你这个自私的人拿主意,你最好滚远一点。」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你说我是甚么人?」 「我说你自私!你只想逃避唐家祥,想离开这个城市,你只顾着自己的受,一句话把餐厅顶让出去了。」小棋顺手将工作檯上一张写着「sherman创厨」的外卖广告单撕成数片,「你看着吧,你一走,我马上把这鬼名字也换了。sherman是甚么人、甚么东西呀,我见过吗?谭小姐见过吗?你以前的指导教授干我事?关cynthia甚么事?无聊!就算以后菜式都一样,也只是掛羊头卖狗。」 我将广告单碎片扫到地下,「好,你儘管换,本来就不关我事。你喜换名字,喜用硼砂虾煮麵,喜摆两张莫名其妙的双人桌,喜在厕所放臭死人的人工香料,我无权过问。再不到一个月你便是这里的女皇了,恭喜你。」 「哈哈,不必客气,多得你让位,不然我还没机会搞你的餐厅呢。」小棋踢开地上纸屑,「现在你可以走了吧?我要打扫『我的』厨房了,请你离开。」 我踏出后门时,她在背后追加了一句极之刻薄的话。「一边把餐厅拱手让人,一边又跟她的男朋友不三不四,cynthia真可怜,真是可怜!」 我回头说:「你不要讲疯话。唐家祥和cynthia都没说现在在往,我们三个都是自由身。」 「谁都知道他们认定彼此是未来的伴。难道你顶让餐厅是顶让给鬼吗?你就是想让给他们这一对来经营,难道不是?你夹在中间,他们当然不能正式往。」 「我们三个人的私事你甚么嘴?」 「情向来都是两个人的事,三个人是病态。」小棋像是要把我攻击到体无完肤才愿罢休,「反正你很伟大嘛,你想成全他们呀,餐厅物业都当成祝贺他们復合的大礼送出去了,那怎么还不赶紧退出?还让人家未来的男人每天睡在你牀上?这样可有损你的伟大情呢。」 我和客人从餐厅到牀上的事,从前小棋只能猜测,如今唐家祥几乎夜接送,再也瞒不住。事实我也不想再对她隐瞒,我跟唐家祥只得这最后一小段坦然出双入对的时光了。 愤怒至于顶点,我反而冷静下来,「你说得很对,我犯。我现在要出门去等他来接了,我要趁cynthia告诉他真相之前利用他,要他服侍我,我就是喜佔用人家的未来男友。」我怒昏了头,丢出一句不应该对小棋说的偏结语:「你也知道我是下半身思考,而且我很变态,我一想到他是别人的男人,就干得更。」 小棋被我气哭了。我很少看见小棋哭,情丰富的她看电影会哭,常生活却很坚强。她曾经喜过我,曾经用身体与我彼此抚,后来又将我当成最亲密的异朋友,然后我们变得像兄妹又像伴侣。她在我打造的空间里,从冒失的助手成长为可以担当经理的二厨,店务学得更优于烹调;若不是重情为义,她已有资格向规模齐备的大餐厅报考行政总厨。她和之前约会的男生分手,却朗然笑说,二十七岁以前不谈情、只打拚我俩的事业。可是我在拋下餐厅远走前的最后一段合作子里,没有对她更好,反而无所顾忌地一次一次反脸。 所以她对我拋出一大串口,眼泪却不停淌下来。我并未回心转意,昂首离开了午夜的厨房。 统统烂掉了最好。事业没了,朋友也离了心,这样我再没有留恋。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