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指着那些烂遭成一团的东西,问。 “府里就侯爷一个主子,吃不了这么些,放得时久了,就坏了。”那小厮笑嘻嘻的,脸在梁和滟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的,绿芽和芳郊都看得皱眉,梁和滟脸也很冷。 “侯爷吃不完,不还有你们的吗?” 梁和滟蹲下/身,一只手捞自己的裙摆,不叫沾在地上擦灰,另一只手隔着帕子,在那一堆遭里略略扒拉了扒拉。许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了,但还隐隐约约看得出来,都是些边角料,好东西大约都被挑拣走了,不知是被吃了,还是转手卖出去了。 但到时候账本,拿不出东西的时候,凭这些,也能糊过去,说是都坏了——难道真有主子斤斤计较,跟他们在这里翻垃圾吗? “再不济,你们拿出去卖,也能赚一笔银钱不是?” 梁和滟捻起参须,用帕子包着捻了捻,听那小厮摆着手解释:“县主可别这样说,咱们怎么敢做这种事情。” 梁和滟瞥他一眼,眼神冷冷的。 “原来你没有这个打算,我看你把这些东西看管成这样子,还以为你别有用心呢。” 那小厮嘿嘿直笑,显然是觉得不痛不。 梁和滟想了想,笑一声道:“你既然不会起这样歪心思,那我给你排个好活计,府里厨房的采买我最近想换个人做,你去干吧。” 这话一出,别说那小厮,芳郊和绿芽都呆了。 第10章 梁和滟脸淡淡的,看他:“你叫什么?” “小的王元。”那人嘿嘿一笑,看梁和滟的眼神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想了想,着手,又问,“那…原本采买的陈叔那边,我怎么去跟他讲?我们两个是换一换,还是?” 换一换? 那不成。 这库房虽然看着不景气,但梁和滟清楚,这也是个油水颇丰的活,不然,这王元何以吃成这个样子。 她抬抬眼皮:“过两发了俸禄下来,我想着要给这府上新置一点家具物件,那时候再用他,你跟他说,这两,要他先歇着,不用领活计。至于谁接手你的活计,我等等再吩咐人。” 王元答应下来,嘿嘿应了,梁和滟低头看着这屋里糟的样子:“你去收拾收拾,今天就跟他接了罢,我再在这里看看。” 他自然是答应的,笑嘻嘻拍着带走了,芳郊若有所思,绿芽试探地凑过来:“县主要叫他们打起来?” “嗯。” 梁和滟看她手上沾的灰,咳一声,只觉得讲起来话,也要吃进去许多浮动的埃尘,很重地咳了两声,敲敲一边柜子:“找个平里油水不多闲言碎语却多的,来看这库房。” 她这法子其实浅显,这些人也看得懂她这意思,但真个儿的油水摆在面前,谁会忍住不伸手去捞? 她没把人赶出去,只是差遣人换了换活计,拿到好活计的肯定站在她这一边,等闲不会松手,那些个被冷待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配合,但那又怎么样? 梁和滟慢步走出库房,深一口气,只觉得肺里都被那里面气息污浊了。 这定北侯府都烂到子里了,千疮百孔、乌烟瘴气的,再也不到哪里去,若真闹大了,就是自己递刀子到她手里,名正言顺叫她把人换掉。 那样是最好的。 梁和滟着手指,想。 她晌午吩咐出去,下午,那负责采买的陈叔就找到了他这里,脸怨愤不:“我是哪里干得不好,县主怎么好好的,要换掉我?” “没有。” 梁和滟正在桌后算账,听他问话,抬了抬头,看见来人是个清瘦的男人,中等身高,也穿着很新的锦衣,气好得很,眉梢眼角,都是算计。 她笑一笑:“王元没告诉你?我下个月想修缮府里,要采买家具什么的,你路子广,认识的人多,到时候我把这活计给你,只是既然这样,你就得忙碌起来,两件事情堆在一起,我怕你忙不过来,今天听王元说了片刻,想着他做这活计大约可以,就暂时指给他,也叫他提前适应适应。” 这正是陈岳恼火的事情。 定北侯和这位明成县主的俸禄,加起来拢共才有多少,这两个人又没什么别的进项,顶多再加上这位县主的那家小食肆,说要采买家具,只怕买个稍好些的花瓶摆件都难,这里面又有多少油水可捞? 哪里比得上常采买的油水丰厚。 但偏偏,他还说不出什么来。 而且,听县主意思,怎么还是王元说了些什么,县主才给他的。 他越想越气,脸铁青地站着。 梁和滟拨了半天算盘珠子,抬头看他还站在那里,活动了活动脖子,慢悠悠问:“还有事?” 陈岳憋着一肚子气,这种时候还要摇摇头,说没事,咬着牙儿出去了。 梁和滟看了看他背影,拨下最后一颗珠子。 她算过,一畦菜蔬,也不过一贯二十钱,这府人一天的饮食,不会超过三贯钱,算上他们月银和其他开销,百十贯足矣,甚至还有许多盈余。 但这人每月报上来的账,却有两百贯不止。 太多了。 多的人,舍不得松手。 但这就不是梁和滟当下最需要关注的事情了,她在库房找了些还算拿得出手的布料,拟了单子给裴行阙送去,表示这些自己要用作三朝回门时候带回的礼。 裴行阙没什么异议,她收了笔墨,这一天算是忙完,松快了松快脖子,听芳郊和绿芽讲闲话。 陈岳不是傻子,自己贪那么多,为防下头人不乐意,手指里漏了些,前院后院的笼络了好大一批人,他吃,这些人跟着喝汤,平里也很协调,突然间负责的人变了,陈岳稍稍说了两句,下头人就活泛下来,各种顶王元的话,叫他如今寸步难行,真正的权柄,还拿捏在陈岳手里。 但那王元也不是好惹的,他又一贯脸皮厚,陈岳那里撒了一阵泼,又跑去各个不循他话的人那里闹过一通。 光是这样,也成不了事儿,有些还没来得及反抗他意思的,他和和气气找人家里去了,说道一通好话,不晓得承诺什么,左右说得宾主尽的,最后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是喜洋洋的。 总之这一天就这么兵荒马地过去,梁和滟晓得真正要起来,这一天还看不出什么,因此也没太放心上,专心去管明回门的事情。 她是想和阿娘住在一起的,但当初赐婚的时候,那捏着嗓子的内侍怪气讲,说若夫人也跟着来,那县主就没娘家人了,且…… 梁和滟环顾四周,便晓得这定北侯府只有外面看着算风光,未必有她与阿娘赁下的那小院住着舒坦。 她叹口气,睡在上,想阿娘。 这一夜身边没人躺着,梁和滟总算松口气,睡得很,直到天明。 到第二天晨起的时候,神也显得格外好,去见母亲,不需要穿什么累赘衣服,她简单梳了头,把自己穿得暖暖的,准备出门。 她面红润,眼睛也有神,裴行阙的状态却不太好,眼底微微发青,显出一点没血的苍白,咳得也多了些,时不时偏过头去,重重咳几声。 梁和滟忙着看人拿东西,没太顾及到他,上了马车,才发觉他状态有些不对,瞧着比平还病弱几分:“侯爷怎么了,没休息好吗?” “没事。” 裴行阙垂着眼:“太紧张,昨夜没睡好。” “我阿娘不吃人。” 梁和滟听他讲,难得笑笑:“她脾气很好,不会凶你。” 裴行阙仰头咳了两声,伴着点笑,声音轻飘飘的:“那就好。” 他放下挡的手,梁和滟看见那上头,还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是前为她挡那茶杯留下的痕迹。梁和滟盯着看了一眼:“侯爷没用那药吗?” “用了,药效很好。”裴行阙把手翻过去,不叫她看那手背上的伤,“是我自己另一只手不太灵光,淤血没推很散,所以迟迟还没好。” 梁和滟看看他,叹口气,伸出手:“那药侯爷带了吗?我为侯爷推一推。” 裴行阙微微动了动。 他想要推辞,但…… 他抬头,就看见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并不十分热络,脸上笑不多,微微耷着,眼皮也略垂,不带一点额外的情谊。 他败给自己的私心。 “多谢县主。” 他从袖里掏出那瓶药油,连自己的手一起,递过去,伸到她眼下。 梁和滟没有多看他,手握上来,抓住他手指,摩挲过那片淤青的边缘,力度很轻。 她手指像她这个人,有茧子,有伤痕,有冻疮,并不柔软,甚至不够温热,却能很稳妥地抓住他,很仔细地检查他那伤痕的情况,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肿得很厉害。” 她语气很正经,但裴行阙听不太清楚,他所有的力都用来注视她,也用来抑制自己,回握住她手的冲动。 梁和滟很快就把他手放开,伸出手,把那药油倒在掌心,热了,看向他,眉头微微皱起:“侯爷忍一忍。” 裴行阙想,的确要忍一忍。 下一刻,她手掌舒展,托住他手,两个人掌心叠着,连掌纹都合在一起,连同纷的命数。 另一只手抬起,掌抵在他手背上,很用力地抵在那淤青上,沿着经络方向,一点点为他推开淤血,有时候凑得近了,呼会吹拂在他手背上,因为那药油,吹得很凉。 裴行阙偏头,下颌绷得有些紧,不去看她。 他心如麻,手指无意识地屈起,轻触过她掌心,梁和滟抬头:“疼?” “没……” 裴行阙慢慢摇头,语气有点沙哑,嗓音很轻。 “那我再用力些,你忍一忍。” 梁和滟没抬头,于是也没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只觉得是自己疼了他,动作更小心了些,把裴行阙极轻巧地托着,只掌用力,得认真。 而裴行阙坐她对面,另一只手按在座上,神情寡淡,只耳微红,喉结轻动。 第11章 药油浸润到皮肤里,一汪润泽的光,晃在那片淤青上。 推得发热到滚烫,边缘都泛红。 梁和滟托着那手,看了看,吹一下:“应该快好了,明侯爷来找我,我再为你推一推药。” 裴行阙在心里默默希望,希望这伤永远也别好。 他动一动,不讲话,只仰头,看梁和滟,后者神情清明,慢慢把他手放开,转身,去要帕子,擦她手指,隔很久,裴行阙听见自己的声音:“多谢县主。” 平稳得盖弥彰。 梁和滟从手指到掌,仔细擦着,听见他讲,很客套地摇摇头:“本就是为了我受的伤。”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