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乖乖地站在原地。人之中,一个男人朝他走过来,一张帕子捂住他的嘴,迅速将他抱起。他试图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不多时,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再睁开眼,北风萧瑟,他的身体浸在冰冷的江水之中,水的棉衣仿若千钧之重,不断将他往下拖,他咬牙抵御着寒冷和重力,奋力朝前方的船只游去。 江水扑进他的口鼻,窒息到来的前一刻,他终于赶上了那艘船,他奋力爬上船,力竭瘫倒在地。 恍惚之间,眼前再次天旋地转,他昏昏沉沉抬起头,只见身处一片浓雾之中。莫名的恐惧和不安驱使他穿过雾,他拼命奔逃,却怎么也逃不出这片雾。 他不敢停下,筋疲力尽之际,终于在大雾尽头看见程荀的背影。 他的心陡然落定,向她伸出手,却见她转过身,前着一把匕首,眼里出血和泪。 他慌地冲上前抱住摇摇坠的她,她拉着他的手指,身形越来越透明,一双杏眼里蓄血泪,怨恨地看着他。 她断断续续地开口,血从间到脖颈。 “我好痛……我不想死……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遇见你……” 程六出无措地捂住她血的伤口,血不断从他的掌间渗出,无边的绝望淹没了他。 怀里的温度逐渐冰冷,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失去所有生机,茫然地聚焦在空中。 他伏在她身上,无声悲鸣。 “……少爷,少爷?” 不知何处传来遥远的呼喊,将他从无尽的痛苦中离出来,他挣扎着睁开眼,光亮刺得他视线模糊。 全身剧烈的疼痛提醒他他还活着,他用尽力气想起身,却只能微微动动指尖。 他听见有人喜的声音,温热的帕巾擦过他的面庞,身下是锦被柔软光滑的触,舌尖尝到了苦涩的药,纱帘被人起,带着淡淡熏香的风轻轻拂面。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觉。 重回人间,他却来不及庆幸。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程荀的血好像还留在手中,半梦半醒间,他甚至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他无力地闭上眼,泪不断从眼角渗出,滑进发丝。 他想见她,他想知道她有没有逃出那歹人之手。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他喃喃道:“程荀……阿荀……” 他的呢喃像掉进了沸腾的锅中,转瞬就消失了。 此刻的修德院,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弱的声音。人人都沉浸在庆幸和喜之中,大公子昏两个月,今总算醒来。院内外低气一扫而空,机灵的小厮已经走在去正院通报好消息的路上了。 半个时辰后,程六出终于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他靠坐在榻上,沉默着打量周遭。 头顶的幔帐绣着四君子,料子是他从未见过的青金中闪着绿纹;身下坐着锦被缎褥,如水般光滑,手摸过去,深深浅浅的伤疤好像要把给它划破。再看屋中陈设,不似胡家那般豪奢,却处处透着大气典雅。 门帘掀开,一个高大拔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五官俊朗、棱角分明,岁月沉淀后更显得气度非凡。 男人径直走到他前,仆从训练有素地搬来高椅和小几,而后安静地退出了屋子。 男人仔细端详着他,程六出默不作声地与他对视。半晌,男人开口:“我是你的父亲。” 程六出不置可否。从他醒来那一刻,他便隐约有所猜想。过去那些闪现的碎片记忆、梦中被拐后一路逃亡的经历、他与面前男人神似的样貌,足够让他猜到真相。 一切就像照着棋谱摆棋子,顺理成章而已。 晏淮有些诧异他的平静,他微微挑眉,继续说道:“我已经略微听说了你在外的经历。不管从前你是谁,你只要记得从今天起,你是晏决明,是宁远侯府的嫡长子,这就够了。” 程六出对此置若罔闻,反而开口问道:“带我回来的人在哪?” 晏淮眼神一沉,对他的无礼有些不悦:“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在哪?你们带她回来了吗?”程六出声音虚弱沙哑,对他明显面不佳的父亲紧追不舍。 晏淮彻底沉下脸,像只成年的雄狮,鸷威严地盯着面前试图挑衅他权威的幼狮。 “我说过,从今往后你姓晏。搞清楚你的身份和位置,若不是差错,有些人你们这辈子都未必能相识。如今你既已恢复你的身份,就不要妄图将昔的错误延续到今。” “错误?”程六出讥笑,“侯爷未免太过想当然了些。” 晏淮一声暴呵:“大胆!” 晏淮一把抓过他的前襟,将少年拽到自己面前,怒意甚极,声音却低沉缓慢。 “在外几年真把你的子养野了,不知孝悌、言行无状,你看看你哪点担得上世家子弟的模样! “你看清楚,没有晏家你只能蜗居破庙,做些下人都不会去做的苦活计!养了个猫儿一样的小玩意儿,过家家似的玩闹几年,就觉得自己羽翼已丰,胆敢忤逆尊亲,这便是你的教养!愚蠢!” 晏淮松手,程六出摔在柔软的榻上,伤口撞上沿,他痛苦得一声闷哼。 晏淮冷眼看着他,半晌,伸出手为程六出整理前襟,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