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要去哪里看热闹,那自然是监牢。 小厮此时已经听说了宋长生的死讯,他脸上呈现出一种欣喜若狂的诡异笑意,竟是连装都不装了。狱卒靠在牢门口,看他这副中不治疗的模样,便不不地提醒,你犯下此等罪行,怕是要被王爷千刀万剐,怎么还高兴得起来? 小厮并不理会他,只在口中喃喃自语,狱卒看得越发不屑,口中啐了一口,转身想回去,却被人一掌击昏,“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身着白衣的侍女面蒙轻纱,小厮见到她后,喜更甚,急忙扑到监牢门口:“是圣女让姐姐来渡我的吗?” 侍女一刀砍断铁链,拉过他的手:“走!”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阿宁躲在暗处,借着惨淡月光,看着这二人一路离开了府衙。 旁边的御前侍卫见他像是对这种热闹极兴趣,索将人从衣领上拎起来,一道飞身跟上前去。 阿宁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肚子的凉风。 他手忙脚地用布巾捂住口鼻,御前侍卫见状,便好心提醒:“不会有人发现我们。” 但阿宁还是坚持要捂,因为风喝多了,容易寒入体。 白鹤山庄的弟子,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养生,时时刻刻护胃健脾。 御前侍卫:“……” 侍女带着小厮,一路隐入暗巷。 小厮问:“我们是要去见圣女吗?” 侍女尚未来得及作答,一道剑影便从天而降。 “啊!”小厮惊呼一声,被侍女重重推到另一旁,高林单手持剑横扫,堪堪削飞了他的发髻。小厮只觉得脑顶一凉,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他眼睁睁看着侍女与高林斗在一起,远处还隐约传来犬吠,心中慌,掉头就跑。 直到他跑远了,身影彻底消失,高林才将侍女一脚踹给闻讯赶来的衙役,自己又纵身朝另一头追去。 “咳咳!”那名侍女被众人一路押进府衙,刚进门就开始扯自己身上的白纱与面具,扯了个七七八八,最后竟出一张男人的脸。旁边骁王府的护卫打趣,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裙子一穿,居然还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胚子,就是胖了些,下回记得把胡子刮干净。 “滚!” 另一头,小厮也滚得十分麻利,他没法回家,更没法出城门,便借助夜,径直向着记忆中那处屋宅狂奔,眼看前头已隐约现出悉的树影,他不要命地攀上围墙,跳进了这处魂牵梦萦的“圣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说动一下,就只动一下。 第89章 这处屋宅里静悄悄的, 并没有声音。 “圣女。”小厮又唤了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将面前空的椅子当成圣物来供奉。 月光照进窗棂, 令屋内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惨白, 时光像是在这一处凝固了, 万物隔绝与世,街道上偶尔的犬吠人声也传不进他耳中。另一侧的窗户大开着, 高林与一众侍卫隐在暗处,守着小厮这场虔诚至极的膜拜,从亥时到子时, 再到丑时, 若不是他时不时会稍微挪动一下身体, 侍卫们几乎会以为自己是在盯着一具尸体、一座雕塑。 一拜就是整整一夜。 守的人也守了整整一夜, 卯时天已渐亮,隔壁主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高林道:“这就是一座空宅,他也只是一枚弃子, 钓不出更大的鱼了,抓吧。” 小厮已经被冻得半僵,被拖起来时, 身体麻痹得像是有针在扎,他没有挣扎, 好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被洗成了教的工具傀儡。高林率人将屋宅掘地三尺地搜了一遍,这里被清扫得极为干净, 只在柜子里找到了一银簪, 镶嵌着宝石与蝴蝶。 他将这东西带回了府衙。 梁戍问:“那处屋宅的主人是谁?” 高林道:“登记在城中一屠户的名下,官府已经将他缉拿, 眼下正在审。这人也是教的教众,而且地位不低,身上有白福教的刺青图腾。” “房中只搜出了这簪子?” “只有这簪子,余下的,连块破布都没剩下,比狗舔过还干净。” “我们见过这簪子。”柳弦安在旁提醒,“过年时在集市上,这一套蝴蝶样式的银簪,共有四个,我替阿愿买了其中三个,余下这一个,因为颜过,所以没要,王爷可有印象?” 梁戍命高林去查,首饰摊的老板很快就被带了来,他回忆半天,供出了那名黄裙姑娘,道:“就是那个,一直问柳三小姐漂不漂亮的。那王爷与柳公子离开之后,她在我摊子上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被身边的人催促,匆匆买了这个,出手阔绰,丢下一锭银就走,连找零都没要。” “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她就只同柳公子说了那几句话。” 不问东不问西,只问柳南愿究竟有多美。待首饰摊老板离开后,柳弦安对梁戍道:“那会不会就是易容后的乌蒙云乐?” “有可能。”梁戍道,“她进城,或许就是为了蛊惑小厮,亦或是为了赐予某种奖励,好令他更死心塌地成为教棋子。” 宋长生一手制造出了白头顶的爆炸,毁了他们苦心经营许久的中原江湖势力,在白福教眼中,这么一个叛徒自然非死不可,否则教义将来绝难服众。梁戍便利用这一点,在渡鸦城内放出消息,赐金赐银,偏将宋长生尊为破除教的大英雄,令所有百姓都看在眼中——只要站在白福教的对立面,就能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在名利的驱动下,城中果然兴起清剿教之风,在这种局面下,梁戍又加强了对宋长生的保护,除了大夫与小厮,旁人本无法靠近。每里他所用的餐食与汤药,总之只要是进口的东西,皆由骁王府的人亲自准备,别说毒药,就连苍蝇也飞不过去。 暗杀与投毒的路子都被堵死,摆在白福教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就此放弃,但他们十有八九不会选,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条路,从目前仍能接近宋长生的大夫与小厮丫鬟下手,寻找杀人的机会。 柳弦安道:“对他们而言,最省事的方法,就是送来一张能杀人的药方,并且使我们相信那就是解药。否则即使成功收买下人,毒也投不进宋先生碗里。” 高林提醒:“但他们未必会立刻动手。” 梁戍道:“那就他们尽快动手。” 高林犹豫:“怎么,故意漏一个破绽?那帮孙子既明又谨慎,怕是不好引蛇出。” 柳弦安在旁道:“这个简单,只要让他们以为宋先生快要痊愈了,并且在痊愈之后,还会立刻被送往西北大营就行。”送往西北大营,有千军万马护着,白福教将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再难暗杀,所以他们若想清除宋长生,就必须得抓紧这段时间。 于是宋长生脸上的蓝脉络就在神医的“治疗”下,一天一天变淡了起来,看似正在迅速好转。但其实柳弦安是当真不知那叫什么毒,也没本事医,依旧只用了普通的解毒清热药材,以及一点易容的手法,每天遮一层,再涂一点胭脂提提气,倒也骗过了屋子的大夫和下人。 眼看着宋长生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白福教果然有了动静,小厮主动捧了一本破旧“古书”寻上了阿宁。高林啧道:“还当他们会编造出一个多么天衣无的故事,来使我们上钩,原来就只是这一本破书。” “倘若我们事先没有防备,这一本破书的出现,说不定还真能帮他们完成计划。”柳弦安解释,“书中记载解毒的药材,虽说并不都常见,却也全是正常人能用的,其中还有几味极好的补药,看不出任何杀人意图。” “我懂,这个我懂。”高林抢答,“分开都是好药材,但熬在一起就会变成毒药,我虽不懂医术,但茶楼的故事可没少听。” 柳弦安摇头:“熬在一起,也是补药,并没有毒。” 高林不明白:“那这费什么劲?” 柳弦安道:“只有一种可能,这些药材是没有毒的,熬在一起也没有毒,但若和宋先生此时体内已有的毒物相融,就能变成取人命的剧毒。” 高林恍然大悟,这野路子,确实狠狡诈。 柳弦安带着药方,一头扎进浩瀚如海的书海中,又开始发动白衣朋友们一起翻找答案。梁戍第一次路过房间时,见他正趴在桌子上发呆,第二次路过房间时,他正躺在软塌上睡觉,第三次,正双手叉站在窗边看着远方。 这般特立独行的干活方式,也难怪柳庄主会拎着子天天打儿子——一般人确实不懂。 只有梁戍懂。晚上睡觉时,他将在软塌上趴了一整天的心上人抱在怀里,问:“忙了一整天,累不累?” 柳弦安深深地叹气,很累啊。 梁戍就凑近亲他。 亲亲是不用费脑子的,不用动,还很舒服。于是柳二公子心里极乐之事的定义,就又多了一样,他被对方咬着瓣,一直咬到梦里,世界也是漉漉的。第二天,顶着红润微肿的嘴继续去干活。 阿宁天真无:“公子怎么大冬天上火?” 柳弦安翘着腿仰面躺在软塌上,一边在脑海中翻书,一边回答,哦,不是上火,是王爷咬出来的,我让他轻一点,但还是搞成了这个样子。 阿宁:“……” 不用这么详细地告诉我! 三千世界里的朋友们忙了好几天,现实中的柳弦安也将各类推测写了几十张纸,药材名密密麻麻,最后硬是凭借那张小厮送来的“解毒”药方,推出了宋长生真正所中的毒,又针对真正的毒,开出了一张真正能解毒的方。 梁戍寻来时,完成任务的睡仙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风吹得屋宣纸飘。他颇为头痛地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来,带着往卧房走。 “嗯?”柳弦安糊糊地睁开眼睛。 “睡吧。”梁戍道,“不必醒。” 柳弦安却稍微将头抬起来一些:“王爷看着像是心情不好。” “累成这样,还能看出我心情好不好?”梁戍一脚踹开房门,将人轻轻放在上,“也不算心情差,就是在算将来得买多少锦缎绒毯,才能铺整座骁王府,治你这捡一块地就能睡的病。” 柳弦安笑了一声,嘴里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转身继续睡了,睡了将近十个时辰,直到彻底缓过乏气,才专门找到梁戍纠正,在骁王府里铺毯子,那叫纵容惯着,铺铁板才叫治病。 “那你是想要我惯着,还是想要治病?” “惯着。” 多惯一点,惯到无法无天,正好梁戍也是这么想的。他笑着将人拉进怀中,拇指轻轻帮着按太:“宋长生在服下你开的新药后,身体果然大有好转,不过他现在依然装得与先前无异,未叫旁人看出来。” “那就可以施行下一步计划了。”柳弦安伸了个懒,“浑身酸。” “酸啊?”梁戍道,“晚上我替你按按。” 但遭到了拒绝,因为骁王殿下的“按按”,它并不是单纯地按,经常连摸带捏,没法说。 当天下午,柳弦安便力排众议,不顾其余大夫反对,用上了小厮送来的解毒药方。 宋长生也就顺理成章“死”了一回。柳弦安甚至据他真正所中的毒,推出了死前该有什么症状,让宋长生依样照做,这下就算教的人正站在边,恐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至于小厮,梁戍与高林倒都知道他十有八九……或者十成十已成弃子,但还是决定拿他钓钓鱼,安排护卫假扮成与白头顶的侍女,半夜三更去劫狱。目前虽然大鱼没钓到,但好歹钓出了一座屋宅,一个屠夫,并不算亏本生意。 所有事的进展都在梁戍的预料中,唯一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就是城中百姓目前对柳弦安的医术颇有微词,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宋先生都被他治死了嘛!可见传闻也不能全不相信,这位柳二公子,虽然长得好看极了,飘飘然像个仙子,但内里确实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懒蛋纨绔。 柳弦安本人对此是很无所谓的,因为他大概能称得上是这世间最不在意虚名的人,见阿宁蹲在自己旁边,像是不大高兴,便用手中玉扇指着天,问他:“你看那朵云现在的颜,它难道就是云真正的颜吗?我看未必,天的颜不是天真正的颜,云的颜也不是云真正的颜,天与云的颜,都是世人认为它们该有的颜。” 滔滔不绝讲了老半天,把阿宁听得直瞌睡。 柳弦安的思绪却已经飞上九万里,慨一声,欸,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宋长生的死讯,也传到了白福教的耳中。 乌蒙云悠受伤过重,虽有教主亲自诊治,又有一大群巫医祖宗一样伺候着,但此时依旧没法动,只能躺在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问:“如此顺利?” “是啊。”乌蒙云乐坐在他的边,“已经死了。” 乌蒙云悠道:“怪不得我看师父今晨心情极好,原来是你又立了一功。” 院中仍有不少巫医在忙碌,刘恒畅也混在其中,白福教教主虽然看在凤小金的面子上,答应他也能替乌蒙云悠看诊,但也只是“看”诊,一不能施针,二不能开药,明显仍不信任。刘恒畅倒也不急,这阵见巫医要去药房,就自告奋勇跟了上去,手中拎着沉甸甸的箱子,勤快麻利。 这里的药房不是普通药房,是白福教存放珍贵药材的地方,暗室中更藏有大批毒蛊,旁人绝难踏入,光大门就修有三重。巫医走到第一重大门口,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刘恒畅,用生硬的口音提醒他,这里是教主的住处,进去之后,休要走看,否则小心你的命与眼珠子! “是,姐姐请放心。”刘恒畅赶忙低下头。 巫医带他一道进了院落。白福教教主的住处,防守自然严密,处处都是巡逻的弟子,而刘恒畅也是没有资格进入药房的,只能拎着箱子在外头等,等的同时,身边至少守了五名弟子,别说是走,就连看,估计也会被呵斥。 刘恒畅心想,得,白来一趟。 巫医在药房内待了许久,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天上连头都隐了,开始刮风,刘恒畅被冻得打了个嚏,便陪着笑,嘿嘿往房檐下躲了躲,因动静不大,那些弟子倒也没怎么搭理他。 虚掩着的木门被风吹开一条小。刘恒畅低着头,视线往房中飘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半间屋子,是一处空置的厅屋,只有一张矮几,和一幅画像。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