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然而,陈湘伶终于歇业、退出演艺圈,成为了系上那个低调的透明观眾了! 陪着那些演员瞎忙碌这么久,总觉得爆米花都软了、可乐的冰都融了。现在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现实、她的常。 从那天之后,葛茉不再纠陈湘伶。不再是葛茉身边的狗,陈湘伶也像是失去了价值般,杨雅文等人也对她兴趣缺缺了。 一离开葛茉身边,连高天宇都不想看她一眼。 这样就好。这世界上还是存在比社更重要的价值──比如陈湘伶易碎的灵魂、陈湘伶无谓的良知、还有陈湘伶廉价的自尊。 每天上课,都不需要坐在葛茉旁边了。陈湘伶可以睡到快要迟到、再匆匆忙忙地只买自己的一份早餐,最后开开心心的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从最远的地方欣赏坐在中前排的葛茉、杨雅文和高天宇等人。 回到宿舍后,葛茉也不会主动跟自己讲话了。虽然偶尔还是会不小心踩到掉在地上的玩具或内,不过只要提醒一声,她就会一边道歉一边把自己的东西收好。 ……其实上次踩到的东西,好像不是玩具。 圆滚滚的东西又害她差点摔倒。陈湘伶捡起来看,原本想对葛茉发脾气,但葛茉并不在房间里。 拿在手上的,似乎是一罐开封过的安眠药。 陈湘伶心一沉。轻盈的瓶子里面只剩下两三粒药丸的样子。 不对!以葛茉那个个,这瓶子一定是拿来装一些、的东西。或者是有其他不检点的用途。反正一定没什么沉重的理由! 陈湘伶默默把瓶子放回葛茉的书桌上。但是看着那个瓶子安静的摆在那儿,又显眼的让她坐立难安,于是便把瓶子进了葛茉的屉里。 她对自己说不要想太多……况且吃药,葛茉半夜「那个」的频率也变少了!陈湘伶也难得能睡个好觉。一药两吃,很划算的! 陈湘伶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想在一旁安静地喝饮料看戏。 最近,「只有葛茉不存在」的群组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男生都被加进来了。陈湘伶从来没有在群组发言,一直都是静静的看着。至于杨雅文,她很少在里面发言,只有偶尔会发一些女生聚会的时间和地点。 群组里面的言论开始不再忌讳、越来越放肆了。针对葛茉过分的谣言越来越多,怀疑她整形、嫌弃她婊子行径、嘲笑她的行为举止,族繁不及备载。 上週,朱书瑜不晓得从哪里,得到了葛茉上网订购「玩具」的消息。于是新的谣言甚嚣尘上,怀疑葛茉有在卖身的谣言不脛而走。陈湘伶是叹为观止,群组里的女恶毒指数那时可说是来到了新的巔峰。 最近大家最讨论的是,她的鼻子是垫的。 时序接近期末,大家都变得十分忙碌。也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某天群组就冒出了一个期,似乎是葛茉的生,就在下週。 明明是上课的时候,陈湘伶的手机跳出了一条通知。甚少发言的杨雅文竟然冒出了一条群组讯息。 「我会帮她准备秘密生惊喜喔!」 接下来是图片讯息。是刮鬍泡、番茄酱、酱油之类的照片。 然后,不知道是谁,发了一个鼻子的表情符号。 「参加啊。」 「朝着鼻子砸下去,看鼻子会不会歪。」 「好耶!可以偷偷復仇。」 讯息一条接着一条的冒出来。随着多人讨论,关于生惊喜的计画越来越详细。女生们都说要趁机砸上一次,而且一定要朝着脸、正对着鼻子,验证一下她的鼻子到底是不是整的。 陈湘伶看着胆颤心惊。她把手机进包包里,想专注在枯燥无趣的课堂上。可是隐约从包包的隙中,仍旧可以看见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让陈湘伶的意识一直飘过去。 陈湘伶的自身经验谈,被排挤还算是能忍受的,但是升级成霸凌就是另一回事了。排挤是隐藏的恶意,面对排挤最好的对策就是装聋作哑,假装是自己格怪异孤僻,是自己先讨厌他们的,而不是被别人讨厌。 但霸凌不一样,是赤的恶意。掩着耳朵、遮着眼睛也没用,依旧会腐蚀灵魂、烧灼心脏,人直面残忍的现实。 原本以为这种幼稚的事情上了大学后就不会再看到了。没想到变得成的不是心态,而是手段。以庆生的名义砸刮鬍泡,要不是加入了群组,陈湘伶这种外人也只会觉得其实是葛茉受、才会有人愿意帮她庆生吧? 陈湘伶焦躁不安。她想拿出手机来看,却又觉得不该看。看了就无法事不关己了,还是不知道为妙。 不仅仅是该不该看讯息,回到宿舍,更让陈湘伶煎熬。 她该告诉葛茉吗? 葛茉见到她之后也不主动讲话了,只会简单点个头,当作打招呼。陈湘伶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的关係称得上是冷战吗?可是陈湘伶一直不认为两人是朋友,既然不曾亲密过,何来冷战之说? 在葛茉心中,现在最好的朋友大概是杨雅文。要是陈湘伶告诉她,杨雅文才是那个计划霸凌她的人,她会信吗? 就算会相信,她又干嘛说呢?不,陈湘伶只想置身事外。她好不容易远离是非之地了,为什么要自己再跳下去淌这场浑水? 她还是安静吃爆米花就好。 心里明明决定了作壁上观,但随着葛茉生的那天逐渐接近,陈湘伶也越来越动摇了。葛茉跟杨雅文越走越近,天天搂搂抱抱、嘻嘻哈哈的,情看起来很好,演着一齣令人称羡的姊妹剧,可是实际上是什么心思却不得而知。 葛茉生的前一天晚上,正要熄灯睡觉时,陈湘伶终于按耐不住。 「喂!」 一发出声音,陈湘伶就后悔。巴不得敲昏十秒前的自己,陷入昏睡就不会这么多事。 葛茉停下正要关灯的手,回过头尷尬的看着陈湘伶。 两人对视,竟一时无语。 「我又丢了我的玩具吗?」先打破沉默的是葛茉。 「不、不是。」陈湘伶说,却又说不下去。 「那?」 她咬着下。她想叫葛茉明天装病翘课,别去上课,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什么都不知道的葛茉一直盯着她,等着她开口。 最后,她小小声的说一句: 「生快乐。」 ……简直逊爆了。 陈湘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为什么自己这么不擅长讲话?每次开口,脑子都是一片空白,越关键的事情反而越说不出口。 但是当她抬起眼睛,接她的却是葛茉脸上开心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我很高兴,真的。」葛茉也小小声的回应。声音虽然细不可闻,却难掩喜悦的情绪,反而让陈湘伶的罪恶更重了。 「虽然是明天啦,耶嘿!」 像是要掩饰害羞,葛茉吐了一下舌头,马上熄掉了灯。今天又是一个安静而难眠的夜晚。 隔天早上,两人像是没事发生一样,各自去上学。葛茉心情看起来极好,浑然不知陈湘伶一夜没闔眼。 今天的天气霾,灰的天空看起来十分沉重,随时都会下雨,却又迟迟不下雨的觉。 葛茉生,她週边围绕着的人,见到她的同学也都跑来祝贺她。唯独平常总是站在葛茉身边的杨雅文,现在却不见了。 陈湘伶终究还是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那个万恶的群组。可是群组的里面的发言已经成一团,找不到当初讨论的计划了。 就算她想做些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吧!陈湘伶安自己。 闭上眼睛、掩着耳朵,把一切让她不舒服的事情全部阻挡在外,不闻不问不去想。这些都与她无关。 对,她要当乾乾净净的旁观者。她既不会助长恶,也没必要热血的参与圣战,把自己搞得头破血。她只是个最纯粹的路人,别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可以自信的回答:「不知道、不清楚、不要问我。」 就算看到一大群人拿着蛋糕突然出现在葛茉面前,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葛茉又惊又喜、遮住嘴巴,给了杨雅文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杨雅文突然把蛋糕砸到葛茉脸上,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一群男生女生突然蜂拥而上,把装在纸盘子上的刮鬍泡、酱油、番茄酱,全部砸到葛茉身上,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女生们嘴巴上讲着生快乐,下手却毫不留情、正对着葛茉的脸。 就算看到脏兮兮的葛茉虽然脸上笑着,用手保护着自己的头,却还是被朱书瑜用蛮力拉开了手,她…… 「无、无聊。」陈湘伶小小声的说。 陈湘伶的声音太小了,没有任何人听见。眼前那些人就像失心疯的野兽,见了血、杀红了眼,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明明戏还没落幕,陈湘伶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手脚不受控制的在颤抖。她觉得自己本是疯了。 要不是疯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做出这么勇敢的事情。 「无聊!」陈湘伶大喊,用整间教室都听得见的颤抖声音。有些人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看着不解风情的她。 但那些围绕着葛茉的人们过于兴奋,好像依然活在七彩斑斕的另一个次元一样,浑然不知试图砸碎萤幕的陈湘伶。 陈湘伶推开人群,或鑽或挤,身上也沾了一些雪白的泡沫、血红的番茄酱、墨黑的酱油,终于来到了狈不堪的葛茉的身边,挡在了朱书瑜的面前。 朱书瑜终于停下了动作。比自己高大的朱书瑜瞪着陈湘伶,凌厉的眼神在质问她:「没人邀请你,你在这里干嘛?」 笼罩在朱书瑜的影子里,陈湘伶怕死了,像是新生小鹿独自面对猎豹。面对万难,她只有一招──就是掩耳闭目的逃避。所以她低着头,故意不要上任何人的视线,只是往身后伸出手摸索,然后握住了葛茉的手。 回应似的,葛茉也握住了她的手。拉住后,陈湘伶就开始往人群外围走。 「喂,你──」是杨雅文的声音。 「无、无聊!」虽然低着头,但陈湘伶继续大喊,喊到声音都有点破了。高频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听上去有点骨悚然。 如果有人还想朝着两人砸东西,陈湘伶便一边伸手格挡,一边疯魔似的大喊着:「无聊!无聊!」 不知不觉,大家都不再动作。来泼冷水的陈湘伶疯了,疯到有点奇怪,让人望之却步。 眾目睽睽之下,陈湘伶牵着脏兮兮的葛茉的手,安静地走出人群、走出教室、走出舞台。 来到户外的那一刻,灰暗沉重的天空终于下了雨。一开始是泪珠似的一滴,落在了葛茉的盖泡沫的鼻子上,马上第二滴、第三滴,最后洩堤似的一整片雨幕哗啦哗啦的覆盖住了整座校园,模糊淡出了最后的景。 雨势逐渐滂沱,于是陈湘伶牵着葛茉的手快步跑了起来。雨珠打在身上,冲刷着葛茉身上的刮鬍泡。但有些彩,那些红的、黑的,却像是怎么洗都洗不乾净了。 后陈湘伶回想起来,依然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做出这么疯狂、勇敢、又超级丢脸的事情。 别人会怎么讲起这件事?他们会怎么说看不懂气氛的陈湘伶?啊,她真的再也不用跟系上同学混了。完全没有脸参加未来的同学会了。 可是,脸皮超薄的她这辈子丢过这么多脸,只有这次,丢了就算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远比社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纤细的灵魂,和无畏的良知。 比如一个人廉价却有重量的尊严与骄傲。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