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但后来也就慢慢变成了这样。 而正常的群体里,其实也不尽然都是一些讨厌他们、想要戏他们的人,这个群体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中立的态度,这些人原本可以不做这场伤害的执刀人。但可惜的是,派别一旦形成了,在中立的人看来,自己如果不站队,也会成为被孤立的那个,所以他们纷纷站到“安全”的阵营,以“我从没有欺负她”为心里安,冷眼旁观着一场场校园暴力,或是校园冷暴力。 荆璨从不主动同不认识的人讲话,很多年,他都坚守着这一原则。可人声鼎沸中,刘亚佝偻着后背、低着头的样子实在太过格格不入。一幅好的画里,不应该存在这样突兀的场景。荆璨转过身,朝那个无人靠近的桌子走去。但在他到达之前,一双手先扶上了桌子。 ——也有那么极少数的一类人,他们耀眼、善良,他们从不怕会被孤立。当然,这种善良又会被旁人理解为,他们有资格保持善良。 温襄赢瞥了旁边的男生一眼:“眼睛不好用还是胳膊好使?” 被她扫到的两个男生这才嬉皮笑脸地站起来:“错了错了,你别动手,我们来。” 言下之意,我们是帮你,不是帮刘亚。 荆璨已经走到温襄赢旁边,温襄赢见了他,朝那俩男生摆了一下手:“继续坐着吧。” 那两个男生看了荆璨一眼,又看看温襄赢明显不悦的神情,竟然真的讪讪地退回了原位。 班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注视着这边,荆璨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心理,也毫不在意,但在他和温襄赢一起把桌子搬出去时,余光还是解读出了几束让人不太舒服的目光。 他把刘亚搬来的椅子也帮她倒扣在桌子上,拍拍手,坦然得很。 “荆璨!” 荆璨听到这一声呼唤,立马惊喜地回头。贺平意似乎已经提早收拾完,站在楼梯口朝他甩甩车钥匙,问他走不走。 “走!”荆璨指了指班里,“我去拿书包。” 他飞速进了教室,把方才那个小曲抛到了脑后。而贺平意靠在他们班门口的栏杆上,站姿不那么讲究,他不做声地扫了一眼方才上上下下打量荆璨的几个人。那几个人聚在八班门口,也注意到了贺平意看过来的视线,虽然他们并不是很清楚这个男生为什么这么看他们,但总之,上去就是了。贺平意一只手摁上后颈,脑袋缓慢朝左右两侧各点了一下,眼神变得越来越懒,却始终抓着那几个人的脸不放。 回去的路上,贺平意问荆璨:“你们班的人欺负你了么?” “没有啊,”荆璨答。只是没什么接触罢了。 “那放学之前,发生什么了?” 荆璨给贺平意简单讲了一遍帮刘亚搬桌子的事,末了补上了一句总结:“我觉得温襄赢很好。” 听了这件事,贺平意一直在想,那几个男生会不会因为荆璨今天晚上帮了忙而针对荆璨,结果荆璨的这句话抛出来,自认为已经和荆璨建立了牢固且真挚的友谊的贺平意忽然有点不太。 他歪了歪脑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 “她帮了刘亚啊。” 贺平意的思路被小凉风吹跑了偏:“那我不好么?” 后座的荆璨一愣,一只手揪着贺平意上的衣服,然后把头探到另一边,仰着脸看着贺平意的下巴。 “我没说你不好啊?” 看着自己咯吱窝下钻出的一张脸,贺平意继续幼稚地发问:“那我和温襄赢,谁好?” 好一会儿,荆璨都没接话,这可把不久前才为了照顾他连觉都没睡好的贺平意气着了。 “你还要想?”贺平意觉得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和温襄赢之间选,荆璨竟然还要想? “不……不是!”荆璨已经被贺平意搞得完全套了,他非常不解,“我是在想……你为什么要跟温襄赢比呢?” 在他的世界里,两个人标签完全都不一样好嘛,荆璨有点委屈,在心里补充,连存储的位置都不一样。 刚才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玩意儿蒙蔽了心智,贺平意此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神经病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可都到这一步了,如果承认自己幼稚、任由这个话题戛然而止的话,好像会更家显得他像个智障,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硬要荆璨给他个答案。 “当然是你好。”荆璨只好老老实实地说。 在我的世界里,当然是你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 贺平意哼着小曲,把电动车骑得七拐八弯,吓得荆璨两只手都抓住了他的衣服。 月考和正式考试不同,总共只有一天的时间,早上七点开始考语文,两个半小时,九点四十五开始考数学,下午考理综和文综,晚上提前吃饭,六点半开始考英语。一天的考试下来,荆璨唯一的觉就是手痛。晚上,他一边下楼梯,一边跟贺平意小声抱怨,说文科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仿佛不把卷子写得密密麻麻就得不了分一样。 贺平意看着他递过来的手,中指的一二指节中间磨红了一大块,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他非常自然地握住那手指,攥在掌心,了两下:“那你来理科,理科就是算,不用写那么多字。” 比起荆璨的手指,贺平意的手要稍微干燥几分。被贺平意握着,荆璨的指尖都能描摹出他的掌纹。荆璨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听到别人聊起掌心的三条线,他鬼使神差地动了动手指,指尖顺着最靠近手指的那条线滑下来。 “算了。”回手,荆璨红着脸拽了拽书包带。 月考都结束了,卡丁车还会远么? 荆璨不好意思问贺平意,就只在心里盼望着,盼望着。可盼着盼着,他无意间注意到黑板侧边的周课表,发现不太对。作为一个生源规模庞大的省份,高中生们过得可真是苦行僧般的生活。从高一到高三,每个年级都是一样的心作息,一个月才有一次一天半的月假,其余周次就只周下午休息一节课。 而上次放假,是两周之前。 荆璨瞬间了气,那不是还要两周…… 那到时候贺平意不会已经忘了吧。 台上老师在发试卷,荆璨则在空白纸上描着一辆赛车的轮廓。 拿到数学试卷,分数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荆璨收了卷子,接着画赛车。他专注起来通常关注不到旁边,所以自然也没看到周哲一直低着头,对着卷子上那点可怜的分数,憋红了脸。 讲评试卷时,老师手上拿着一份各题错误人数统计,错得不多的题就简单提一句,或是直接说“个别错了的问问周围的同学”,错得多的才正儿八经地讲一讲解题思路和易错点。 卷子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有个小纸团从左侧冲进了荆璨的视线。他朝旁边看了一眼,周哲正紧抿着,低着头,并没有朝这边看。荆璨想了想,捏起纸团,用校服袖子掩着,悄悄打开。 字条上写了一句话,是周哲的字迹。 “我可以问你数学题么?” 第十五章 这句话不知道在周哲心里憋了多久。 其实荆璨之前就有些疑惑,班上的同学逐渐知道了他数学不错,虽然他并不活跃,也偶尔会有人主动来找他问题。可按理说应该和他关系最好的周哲,却从来没问过他。 荆璨回忆了一下,似乎也没看到周哲问过其他人,包括老师。 “可以啊。”荆璨很快写上了回复,还配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之前没注意过周哲的成绩,因为小纸团的事情,这天大课间,等班上的人都下楼做了,荆璨走到讲台旁边,去看了贴在墙上的成绩单。从第一名往下找,在大概十几名的位置,他的目光略过了自己的名字。而他继续一直向下,直到最后,才看到了周哲的名字。再看看数学一栏的分数,只有四十三分。 实验班的同学,成绩自然都不差,数学考到四十三分,意味着什么?语文、文综、英语起码要比别人多拿六十分,才有可能到一个勉强能看的排名。七中的实验班采用的是只进不出的规则,中考考上来的前三百名被分到六个班,高二分文理实验班也是这些人自愿选择的结果,至于升高中时没能进实验班的,要连续三次考进实验班人数之内的名次,才可以升到实验班来。这样的规则对普通班的学生似乎不大友好,可对实验班排在后面的同学来说又何尝不是,老师讲课的进度不会以他们为准,他们永远是老师在讲错题时所说的“个别同学”。 荆璨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好好帮一帮周哲。 隔壁的隔壁,八班稍晚了点,在晚自习前才放了榜。王小伟第一时间跑去前面看了自己和贺平意两个人的成绩,回来跟贺平意报告,贺平意却连眼皮都没一下。 “跟你说话呢,”王小伟拿胳膊肘戳贺平意,戳得贺平意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嘶……” 贺平意斜着眼看王小伟。 “哎呦,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王小伟捂着脸,凑近贺平意,“你这画的什么?车?还好看,你还会画画?以前学过?” 贺平意听完他的话,认真地问他:“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个?能断个句么?” 王小伟笑:“算了算了,都不用回答,我也不是特别在意。” 刚才一直忙着画画没抬头,这一说话,贺平意才注意到他的姿势。他扬扬下巴,问:“你脸怎么了?被你妹打了?” “放。”王小伟一口否定,“我智齿疼,发炎了,气死我了,我太倒霉了。” “哦,拔了呗。”见他没什么大事,贺平意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了自己的画上。 “你拔过智齿么?” “拔过啊,”拿着纸端详了好一阵,初步估计出透墨的程度,贺平意觉得这画还有救。他从铅笔盒里掏了把小刀,撇出刀刃,手指捏着,用刀尖那一小截去刮那道水笔印——以前老师不允许用胶带改错别字,于是贺平意他们一个班都练就了这一身绝技。 “疼不疼啊?”面对疼痛,王小伟认怂认得特别不含糊,毕竟只要可以不拔牙,男子汉当跪则跪,“我妈也说等消炎了,这个月放假的时候让我去拔了,我靠我想想就太可怕了,你拔智齿住院了么?” “为什么要住院,”贺平意扭头,“你对拔智齿是有什么误解?” “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就拔完智齿住院了,好像昏过去了还是怎么的。” “特例吧。”贺平意惦记着自己纸上的车,想快点把这个话题给王小伟聊透,“我拔了两次,一次拔两颗,第一次一点都不疼,第二次麻药过了疼了两天。你智齿长得正么?要是正大概率就不怎么疼,要是阻生,估计会疼。” “我觉是正的。” “那应该没事。” 安抚完毕,贺平意又接着刮纸沫。 一旁的王小伟拿舌头尖使劲去够最里面那颗牙,最后舌头了筋,疼得他直叫唤,也还是碰不着那颗倒霉的智齿。 他想了想,问贺平意:“自己能觉出来正不正么?” 贺平意没抬头,答得很利。 “不能吧。” …… “特么……”王小伟怒了,“那你‘应该没事’个。” “这不安你么,”补救工作眼看就要过半,贺平意拖着长音,鼓励同桌,“哎呀,你就去了往那一躺,又不是不给你打麻药,怂什么啊?” “不行,”王小伟说,“我怕疼。” “长痛不如短痛。” 王小伟听了,盯着贺平意的侧脸,终于一咬牙:“行吧,那你跟我去拔,我得有人跟着,要不我不敢进去,你到时候把我踹进去。” “去不了,”贺平意拒绝,“让你妹妹陪你去。” “特么,我让我妹妹陪我去她以后就得踩我头上让我跟她叫姐了。”这种丢脸的事,一个人知道就得了,特别是不能让王小衣知道,王小伟搂住贺平意的胳膊,着嗓子求贺平意,一声比一声绵,“贺平意,平意,平意哥哥。” “滚滚滚。”贺平意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把自己的胳膊才王小伟手下扯出来,把他推到一边去。 “陪我去嘛。” 贺平意抖了抖一身的皮疙瘩,盯着王小伟警告:“说话就说话,别带‘嘛’。” “那你陪我去,”王小伟把死皮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你陪我去,我就不恶心你了。” “我真去不了,我假期约了别人了。”这么一说,贺平意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荆璨确认时间。 “谁?”王小伟一听,来劲了,“去哪儿?” “荆璨,”王小伟又不是不认识荆璨,贺平意也没什么撒谎的必要,“我俩去开卡丁车。” “卡丁车好啊!带我一个、带我一个。”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