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一片形状美好的白云悠然在我头顶. 左手肘搁在枕头上,我身体微弓,侧身躺着,头枕在手肘上.我的右手随意的从身边垂下,手心轻轻的拂在上. 这个姿势,让我更肯定昨夜一切的真实. 因为麦可和我就这样面对面的躺在我上,手牵着手,渡过了平静祥和,但是心灵飞舞的一夜. 昨夜在湖边,我们一起坐着不知道有多久;我们都没有再出声.我珍惜的享受这一生难得的幸福和喜悦,骇怕只要稍一挪动,一切就都会像梦一样,马上就消失到连灰烬都不存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麦可轻轻的在我耳边说: “我想你该回去了,如果他们发现你不在屋子里,说不定会担心.” 我抬起脸来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我骇怕跟他分开,怕只要让他离开视线,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彷彿知道我心里在踌躇些什么,麦可凝视着我的眼睛,微笑着,用最肯定的语气说: “我明晚一定会去找你,不光是明晚,我以后每晚都去找你好不好?” 然后他朝我眨眼一笑:“不去找你,我要去哪里?” 听到这一句,我不失笑;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我的”召唤”而”甦醒”,那除了我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得去的?想到这里,我心里有庆幸的安;我叹一口气,我还真是自私啊. 见我叹息,眼睛仍依恋的望着他,他又一笑,温柔真挚的说:“我陪你走回去.”然后他站起身,对我伸出手.我握过他的手,从草地上站起来,牵手併肩一起走回我房间. 站在前,我们的视线接,我看到他的嘴动了一下,我想他是要说再见了,不心头一震,想抢在前面说出口,没想到我们同时说出来的是: “我们一起躺一下好不好?” 听到这样一句,我们两人不互相凝视着笑了. 我们一起侧身躺在上,牵着手,在暗夜里互相用最真挚的眼光守着彼此.四周是寧静的,但是我的心是雀跃的,我不轻哼出德弗札克第七号幽默曲,愉的觉在心底熊熊的燃烧,毕剥毕剥地在那里舞动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安稳的睡去了. 我不再觉得白天长到不可救药,而在轻快的心情下渡过;其实,几乎像是一个灵魂一样,我的意识在白天很可能也是在”冬眠”状态吧,我不知道我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只觉像烟雾中的闪电一般,很快就过去了,直到太西沉,夜幕像注温柔的毯子般轻拥住我,我才开始觉”生命”在血管里以轻快的舞姿跃动过全身. 就如同他承诺的一般,麦可在第二夜翩然而至,再下一夜,然后再下一夜…..其实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大部份的时候我们一起躺在上,手牵着手,或是拥抱着.我喜他的头发,常常我会无意识的用手指圈旋他的发梢,或只是轻拂着他的头发,这种时候,从那样的角度,我可以看到两排睫下显出的弧形影,月光在他的面颊留下珍珠般的润泽光芒,再下去我可以看到线条美好的上. 麦可喜我的耳朵;他会从背后一手搂着我,另一手轻轻的抚我的耳朵,从耳垂,耳廓,到靠近面颊的那一小块软骨….他那样来回的轻抚,我常不觉闭上眼睛,好像做梦一样享受这种美好的适意,朦胧中,深刻的悉有时会像水一样的轻涌上一两次,那种悸动带来喉咙深处的苦味,我不嚥了口水,然后那种觉很快的退下去.我盪漾在这样心况神驰中,什么别的都不能再进入我的脑海了吧. 有几次,因为月光是那样美好,夜里湖水的气味是那样芬芳,所以我们一起走出屋子,去到湖边;有时我们没有目标的漫步,有时我们靠在一起,坐在湖边,享受那灿烂的星光.这些时候,我心里都充了喜悦,觉得世界是无尽的美好,全心希望时间永远停驻在那一刻,永远都不要走,我寧可变成化石,也愿意一生一世这样守在浴月光的麦可身边. 不过,每次催我该回去了的,都是麦可;想是从天吧,他知道夜的变化,也许可以预见到白就在眼前.可是,他的理由都是说我在外面太久了,如果我舅舅他们发现,他们会担心.以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来说,老实说,我见到的–除了彦之外–没有一个会把”长辈”这种角放在眼里,都觉得自己高兴怎样就怎样是最酷的,在意长辈会怎么想本是可,尤其还把它讲出来;我不是完全不考虑我舅舅他们,我多少也会担心父母长辈的看法,可是我更不想离开这样的良辰美景,所以每次都是麦可保证说回去房间里他会陪我躺着,直到我睡着,然后我才像五岁小童一样,虽不心甘情愿,但是乖乖的被牵回家. 我说白天的子还算是好过,不过那是在週间.虽然週末舅舅一家人也还是会去这里那里,可是他们呆在家里的时间明显比週间增加了很多;我舅舅有时会在屋后面对着湖烤,带着油的烟燻味总让我觉得噁心,我对这种活动毫无兴趣,杵在湖边发呆的我,想用弓箭把太下来,所以夜晚可以来临.舅妈常会在週末煮一顿大餐,多少算是弥补周间大家太忙,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她在厨房里忙的时候,就会叫我表弟出来外面,不要在家就都窝在房间里,说平常她都只在当他司机时才见到他,两个人在照后镜里互相看来看去,话也没有讲几句….等等.被舅妈唸多了,表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嚷着从房间出来,拖着他那一百磅骨头还有一百磅肥油,然后噗ㄘ一声跌坐进沙发里,手里一包超大洋芋片,眼睛盯着电视机看他租的电影. 我每天看着表弟奔进奔出,可想而知他的生活很忙,可是从他看的电影,可以想像他觉得那样忙碌的生活有多无聊,所以需要一些超级荒诞的电影来刺呆窒的心灵,比方说,他最喜看的电影是鬼片,从有影无影,只听到人尖叫没见到鬼出来的那种,到屋子里的鬼,世纪前的鬼,上辈子的鬼,被杀的鬼,自杀的鬼….外加僵尸血鬼吊死鬼….总之,没有一个鬼不狰狞,没有一个鬼不丑恶,没有一个鬼不是使出浑身解数不吓死人不干休….. 虽然杵在旁边百般聊赖,可是瞄到这些荒诞的镜头,我不由得噗嗤;而想到麦可,我不觉留下一抹微笑在嘴角….. 像这天,表弟租了这个井里的女鬼电影,那女鬼就是白袍一件,长发把脸都遮起来,然后举起两隻像鹰爪一样的手,一步一步朝镜头(观眾)左摇右摆的走来;我完全不能想像这种低成本的电影怎么可能吓得了人;他们甚至懒得雇有点技巧的化妆师把她的脸涂得比较有那么一点样子!不过,显而易见的,她是有吓到我表弟,当她慢慢的从井里爬出来时,我听到表弟啃洋芋片的频率变得高而细碎,可见他是搭牙关颤抖的便,顺便吃他的零食惊吧….. 就在我在一边被可笑的鬼和表弟娱乐到快要乐不可支时,我的眼光瞄到电视机旁的落地窗,在外面的湖边,跟电影里的女鬼几乎同时爬出井口的,竟是麦可从湖里走到岸上! 我的惊讶简直是大到无以伦比,几乎没有意识的就张嘴发出一声惊叫,不过同时那女鬼也爬出了井,而表弟的惊叫显然是盖住了我的惊叫.可是,什么表弟不表弟,我的眼睛凝视着麦可,像很多鬼片里被鬼魂导引着的人一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举步的,总之就像梦游一样的跨出落地窗,走向麦可. 光下的麦可,好像一个最緻的不透明水晶雕像,但水晶雕像看就是硬的,可是麦可站在那里,看起来有血有有生气,身上脸上大大小小透明浑圆的水珠反着彩虹的光芒,他的头发在浸后显得更是耀眼,几撮尾端垂着水珠的头发息在浓密的眉上,蓝的眼珠在光下显得更是清闪亮. 我的视线完全没有办法离开他的朝他走去,他看到我,尤其是我的眼神,也出惊讶的表情,在我还没反应出我究竟要说什么时,他口而出: “你看到我了吗?” 我下一口口水,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对着他点着头. 然后他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说:“真是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白天还看得到我?” 我仍然像半做梦一样的瞪视着他:“问题是你怎么会白天都让我看到?”我忽然更确定那些写半夜鬼才会现身的书或电影真的都是胡扯. 我们各自半张着吃惊的嘴瞪在那里四目接了好一会,然后他仰天一笑,出一排皓齿,睫上的水珠都变成无数小彩虹,开心的说:“太酷了!那我们白天也可以见面了耶!” 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一定也发出光芒,因为这样做梦一般的喜悦简直让我目眩神驰,在自己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举动时,我发现我两隻手臂已经大张着把他一把抱住,在他耳朵旁边轻声但兴奋的说:“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 这简直不是普通的奢侈,我这一生从来不曾过过跟一个自己喜的人在一起朝夕不离,心手相连的子;麦可晚上在我的房间里过夜,虽然我确定别人看不见他–这一点,我们有做过”实验”;讲起来是有点冒险,我们听到表弟出来上厕所时,麦可就到走廊上从他身边走过,我躲在门边暗处偷看,表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见他鬼片看了一大堆也没有增加任何”灵气”–不过,早上我们还是等到屋子里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出去后,才跟麦可从房间出来.麦可在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光男孩吧,虽然从他硕壮的身材可以想像,不过,我是从白天也跟他在一起后,才真正确切体会到这一点;我是个标准的都市小孩,住在櫛比鳞次的高楼里,每天就是在课本里纸上谈兵,要不也就只是跟彦一起练我们的钢琴和小提琴,除此之外,我好像没有任何其他的活动.可是,跟麦可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从白天也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们几乎都没有留在房子里;跳进湖里游泳后,我才发现,湖水的顏就和舅舅屋子的採光一样,一天里每个时段都不一样,而湖水的温度,随着深度的改变,也非常不一样;我以前曾经浮潜过,鱼见了我都一溜烟逃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跟麦可在一起,我们可以静静的潜在湖里悄悄的跟着一群鱼,而他们都不会有慌张的反应,更不要说青蛙跳到我们的头上,鸭子骑在我背上,当第一次见到那种尖嘴会咬人的乌时,我吓得拼命逃跑,可是那乌悠然老神在在的在我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划动,好像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一样,只有麦可在旁边抱着肚子指着我笑得蹲到地上. 我们不光是每天跳到湖里去畅快,湖的另一面,是一片不是很大,但也足够我们探访的林子;在夏天里,树叶非常油绿和浓密,各种花开得丽茂盛,住在林子里的动物和昆虫们也非常活跃,蝉声鸟鸣好像昼夜不曾断过,松鼠不是一隻隻,而是一群群.除了课本和标本外,我本没有看过什么昆虫,直到探访这个林子里,才看到各种大小和顏的甲壳虫,麦可一一教我认它们都叫些什么名字;更不要说我从来没有看过巴掌大的蝴蝶,也没有看过灿绿得好像泰国丝一样的蜻蜓,就算我近到几乎可以数得出它的复眼,它都不会逃走.我们曾经碰到过一隻巨大的野兔,牠直身体,鼻子和上频率快速的动,明亮的眼睛非常警戒的四下张望,但就是没有望向我们,我几乎有种衝动想伸手偷摸牠看起来既健壮又细緻的耳朵,不过最后我终于克制了自己不要去搔扰牠.另一次,我们碰到一头路落单的小鹿,在牠细长的腿迟疑着举步的方向时,麦可就刚好在牠身边,而我不过只是五步之遥,麦可带着狡黠的笑,眼睛闪亮的看着我,那一刻,我忽然非常后悔才艺方面我只学了音乐;如果我有学素描的话,是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一幕画下来吧. 讲到说这些动物对我们–严格讲起来只有”我”?因为我想牠们也没有办法看到麦可?–的”友善”,我的觉是,就算牠们看不见他,可是我相信麦可的”灵气”还是有”护体”的作用;我是说,连我一起被”护”在里面,让牠们对我视而不见,同样的忽视我的存在;我说过的那种尖嘴乌是其中之一,我知道被那种乌咬到的话是啃一块下来的,更不要说牠的嘴巴里有不知道多少细菌;我们碰到过无数次蛇,大部份是无毒小蛇,可是我们的确碰到过一次一条几乎通体都是黑的小响尾蛇,我从来没有听过响尾蛇的响板声,是麦可一把拉住我,然后那条响尾蛇好像响着音乐节拍一样,从我靠在树处的手臂旁缓缓滑过去.那更不要说有次我们一起往一棵树上爬,结果没想到爬到一半,一个比我头还大的胡蜂窝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直觉的大叫出来,麦可及时摀住我的嘴,总算没有惊动这些胡蜂,要是没有麦可,我想这些胡蜂可以把我螫到给我舅舅舅妈带来很多麻烦吧. 跟麦可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舒服自在;我–向来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当然,除了跟彦在一起之外,而事实上是,过去的不知道多少年,除了彦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可是,跟彦在一起的觉是–很不一样的,虽然我们无可救药的相,但是,因为彦,因为我自己,因为身处的环境….很多很多错综复杂的原因织在一起,变成一块绵密的乌云,永远罩在我们头顶上;霾的天空下,不时下着漫漫细雨,有时还雷声隆隆.可是,跟麦可在一起却完全不同,他快意的个,明朗得好像无际的晴空–我这样形容一个”鬼魂”是不是有一点奇怪呢?想像中,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经歷死亡,鬼魂好像都难免幽怨得鶩诡异,可是麦可完全不是那样,他很乾脆直接,想说什么,就直接那么讲出来,他开心,就哈哈仰天毫不保留的笑出来,他篤定的牵我的手,从不迟疑的热情拥抱,夜里他躺在我身边,面颊轻贴着我的面颊,带着足的微笑…..跟麦可在一起的觉,好像旋律最和谐的响乐一样,那种全然契合的觉,是让人叹的舒服. 麦可和我,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挠的一起渡过每一个晨昏;舅舅住的这一带,房子都很新很大,而且很奢侈的房子和房子间都隔了有起码一两百呎,虽然我对美国的”住”没有多少概念,不过我可以想像,要能住这样的房子,银两得要丰富,所以多少都得有些事业,也就是说,住在附近的人也都像我舅舅家一样忙,整天都不见人影,因此.麦可和我拥有最好的自由度,我们每天这样在附近逍遥畅快,但从来都没有碰到过什么人–其实,有一个,他大概五十岁左右吧,稍微有一点小胖,不过看起来很神的样子,他早上常在湖边慢跑,我们第一次碰到他时,他向我微笑頷首,我就跟他说”早安”,然后他也回”早安”,不知道是不是直觉的反应,跟在我后面,麦可竟也出口说”早安”,正当我转头看麦可,想说他出声人家也听不到时,那位先生竟也马上又回了一句”早安”,虽然当时我们已经擦身而过,可是我觉得他的视线有朝向麦可. 我不惊异的睁大眼睛;他看到麦可了吗?那他跟我一样吗?我虽然极其好奇,可是心里即刻翻出的几个反应让我没有马上追上去问他;第一,如果他看得见麦可,那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有隐私被破坏了的不自在,第二,他如果看不见,问这样的问题很可能会让他以为我是疯子,尤其如果他认识我舅舅的话,不知道他会去跟我舅舅说什么,而若他去跟舅舅说而且舅舅问我的话,那真的是给我一个很奇怪的麻烦.想到这些,我觉得我比较可以忍耐”好奇”;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好. 我想麦可有可能觉得到我心里转过的那一圈吧,后来我们还有再碰到那位先生,不知道是麦可为了让我安心,还是我们两人默契十足,每次我们都两个人一起跟他说”早安”,而那位先生就也是微笑着回一次”早安”,我的疑惑,随着那渐成习惯的”一”声早安而逐渐淡去.后来我们看到这位先生慢跑完是回去舅舅家隔壁的那一间,他都从后院围篱边上的门进去,我看到他园里种了很多蔷薇.就只是隔壁的邻居,不可能跟舅舅不认识吧?想如果真的他看到了麦可而跟舅舅讲,要是舅舅问我什么,至少我知道他住在哪里,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场,可是总觉得我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 而讲到舅舅,不知道他究竟晓不晓得我每天都没在屋子里,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当然也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都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自然对我也视而不见;想来要维持一个成功的事业很不容易吧,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心力再去时时顾着别的事情,虽然有时我会想到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灵机起来,想到自己讲过说要给我补英文补功课的事,于是就会把我送出去上一大堆课,那我就不能整天都跟麦可在一起了,不过,我是受过功课练的台北学生,这样的场面我不是没有经歷过,我相信自己可以应付得来.当然,因为跟麦可在一起,我觉得我的英文已经有进步,这很可能是舅舅愿意看到的”好现象”之一,不过,学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我可以想像光是英文进步当然是不够的.总之,就算被送出去给功课,可是想到我还是可以跟麦可一起渡过整个夜晚,就觉得已经很幸运了,只是我会同情麦可的寂寞,虽然在相处的过程中,我可以觉得到麦可很可以自得其乐,但我寧愿相信有我为伴仍然是不一样的. 不过,舅舅没有确实拿我去怎么样,我有一点猜想是他虽然讲了一堆,可是心里不见得确定一定就要那样做,因为我听见他打电话给我妈妈.虽然那头是我妈妈,可是我觉得我好像也不应该去听他们姊弟的谈话,就算我知道他们讨论的是我;有些事,我想还是不要去听的好;如果该我知道的,他们自然会跟我讲不是吗?尤其,我觉得舅舅甚至不想让我知道他是在跟我妈妈讲电话,因为他坐在自己书房里讲得声音低沉,而且,他明知我在房子里,但没有叫我去跟我妈讲话;可是,我想跟我妈讲话吗?其实,我真的该问的,应该是我妈会想跟我讲话吗?我不知道,两个问题的答案我都不知道. 总之,什么别的都不重要吧,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珍惜当下,认真的活过每一个有麦可的子,过得好像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一样……. 我们併肩咏叹过静謐祥和的初晓,万丈光芒的落,在酷热的午后一路笑喊着跑到湖边,把自己像深水炸弹一样蹦进沁凉的湖里,在细雨中牵着手躺在湖上,张开嘴像吃绵绵冰一样的接细绵的雨丝.在起风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目标的在草地上奔跑,舞在天飞的蒲公英中像追逐没有方向的雪花.在雨后,我们躺在被雨水浸润得更翠绿的草地上,仰望跨过我们身体上方像巨大拱门一样的彩虹.夏早晨树荫下的芬芳,晚午倾盆雷雨的宏壮,午夜月光的清明恬淡…..每一种不同的时刻,我们享受彼此为伴,轻柔或烈的绵繾綣,在每一次情到不可自抑时,我全身都会没有办法克制的颤抖,有想要大哭的衝动;这种快乐对我来讲是过份的奢侈,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润在丰富的情里,可是,我可以这样恣意奔放毫不保留的麦可吗?我觉到无声但是严厉的谴责,心底浅埋着的罪恶散发出刺鼻的酸味,让我对自己生出一股憎恶的嫌弃,却骇怕没顶一样的紧紧狂拥住麦可,喉咙深处发出接近嚶嚶哭泣的声音,一面悲切的请求:“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麦可总细腻怜惜的把我的话吻进他自己的嘴里,同时深情无限的说:“我不离开你,我不会离开你…..”每次听到他这样承诺,我都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用力把他抱得更紧,紧到好像要把他嵌进我自己的身体里永远藏起来那样. 那天又下起夏午后的招牌超级大雷雨,我们从林子里跑回舅舅家的屋簷下,像狗一样抖出一身细水珠.我们两人都不想进屋去,併肩坐在屋簷下,眼前的雨景,好像被泼了一大桶水的水彩画,巨大的雨滴打在我们脚边,好像踢踏舞一样节奏分明,此起彼落的闪电把天空切成很多块,雷声把我的耳朵轰到好像戴着耳罩那样闷在里面的回响. 我们两个人怔望着这雨好一阵子,麦可突然淡淡的,好像叹息一样的说: “我不会离开你的,可是将来离开我的人是你.” 我不可置信的转头瞪着他,用近乎责怪他的语气说:“我怎么会离开你!” 他耸耸肩,还是那样淡淡的说:“上完高中你会上大学,然后你会离开你舅舅家,或者你舅舅有可能会搬家,你也可能回台湾去啊…总之,你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里的.” 我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接下去说:“那我会带你一起啊!难道我离开这里你就不来找我吗?”讲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说我是不是可以拔一把他的头发比方说,放在一个瓶子里,那等于是把他的灵魂装在里面,那我就随身携带,天涯海角,天长地久….,这样我就不怕他离去了不是吗?我发现我好像也被我表弟的那些电影灌输了不少”幽灵概念”….. 麦可看我一眼,有点勉强的牵一下嘴角,低下头,轻皱着眉说:“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头雾水的瞪着他:“什么叫做你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我心里忍不住想,你不已经是灵魂了吗?难道你还有什么”牵绊”可以把你绑在这里? 他的眼珠朝我望了一下,带着抱歉的神,用下巴轻指一下我们面前的湖,慢慢的说:“如果要用你可以听得懂的方法说的话,应该是要讲说我的灵魂已经像被下锚一样,钉在这个湖底了,我只能留在方圆一小块地方内,没有办法穿过那个界线.我们也许可以在这附近逍遥,可是如果要跟你到别的城市或州的话,“他摇摇头,“我是没有办法耐那么远的.” 我开始觉得头顶发麻,舌头也不管用了.我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口:“如果你穿过那个界线的话会怎么样?” 麦可侧着头想了一下,说:“其实,那不是一条”线”,而是,我离这个湖越远,我的魂就会越”散”,到一个距离之后,我就”不在”了.” 我不倒了一口气,所以,所谓的”魂飞魄散”–不完全是胡扯的! 我心里也许知道答案,但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这个其实我在心里想过很多遍的问题的答案;我舔了下,小心翼翼的问:“那为什么是这个湖?为什么是以这个湖为中心呢?” 麦可的眼睛轻轻瞇了起来,好像在躲避看不见的烟雾一般;他平静的说: “因为我是死在这个湖里的.” 倏然间,我心下完全明白,这就是为什么麦可散发着湖的味道的原因–这一点,也许我早就该知道了…... 暴雨仍然狂下着,雨滴大到像建筑用的石头般,完全没有方向的四处砸下,雷声隆隆滚在不知距离的四周,我往密不透风的水幕般的雨里望去,甚至看不到我明知它就近在咫尺的湖. 麦可伸手拢了一下微的头发,眼光跟我一样,也是望向看不见的湖,思绪彷彿沉浸在回忆中,他慢慢的说: “就是这样的天气,我从家里跑出来,一路嘶喊大哭,没有方向的跑,我没有看见湖,失足就跌进去了.” 我怔在那里;我想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么大的雨,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是用跑的,本就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我还记得小学五年级时,有次学校带去植物园写生,碰到午后雷雨,彦和我一起疾奔着找地方避雨,我对植物园不,看到前方的”溜冰场”,想说从上面穿过去比较快,于是我一面喊彦跟我跑,一面自己就一脚跃进了荷花池,不到一秒鐘彦也跟着跳了进去–这件事,变成我们两个人在班上永远的笑话. 可是麦可的情况是一点都不好笑,我几乎是用叫的喊出来:“你不是会游泳吗?!” 麦可看我一眼,停了几秒鐘,然后若有所思的说:“我不知道,也许我太伤心太失望太愧疚,也许我心里想逃开一切…..总之~“ 他转首望着我,喃喃地说:“桐,死-没有那么难,我觉得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让我到悉;是林子里的小鹿,那一双澄澈但失落眼睛….. 我的心底动起来,一把抱过他,让他把头枕在我的怀里,我轻抚着他的头发和冰凉的脸庞,好想奏舒曼的梦幻曲给他听,用轻柔悠扬的音乐安他,可是我手边没有小提琴,只好用轻吻他的额头来代替. 虽然有点迟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为什么在这种天气跑出来啊?” 他也有点迟疑,不过他还是说了:“我爸打我….” 那不是待吗?我马上忿上心头,正要开口,但麦可显然知道我的反应,他很快的接下去说: “不,你不用那样想,我爸爸不知道要怎样发洩他受到的震撼,我可以想像他在打我的同时,心里的那种惊骇,让他受到那么大的衝击,我觉得我应该受到应严厉的处罚…..” “像”去死”是吗?”我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话. 麦可想了一下,喃喃地说:“也许吧?……” “你倒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问,可是小心翼翼的. 麦可从中解放一口长气出来,很快的吐出几个字:“我承认我是同恋.” 我倒一口气;彦,彦的脸庞,马上就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的恋,忿怨,排拒,渴求,无奈,迟疑,心动…..他的泪,他的笑,他拥过我的手和推开我的手,他吻我的和从同一对紧闭的后无言的无奈….我的心脏触着,近到就在眼前的雷电霹声而下,我不颤慄了,到泫然泣. 显然雷声也让麦可震了一下,他坐直起来,看着我: “你家人知道你是同恋吗?” “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不觉伸手去按着自己的额角,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觉得晕眩头痛. “可是,“我完全可以明白当亲人知道自己是同恋的时候的震惊,“知道你是同恋值得把你打一顿吗?” 我讲完这句,彦妈最后那一巴掌发出的清脆响声彷彿又回盪在我耳际;剎那间,我心痛的后悔没有当场拥住彦,却让他那样就被带走. 麦可仍然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无奈,他的声调平缓,说:“我爸爸是牧师,我想,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种事吧.” 我不闭上了眼,咬咬牙;这个–我想我可以明白.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他,而且,以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来说,我觉得任何安都很讽刺.可是,我不得不说出心里的慨: “你爸爸一定很后悔打你吧,你跑出家门,遇到这样的–意外,我想他一生都会在悔恨中吧.” 麦可很无奈的摇摇头:“他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我死了.他很可能以为我那样就跑了,在这世界的另外一个地方过着屈辱的子吧.” 我倏地到十分惊骇,不觉口而出:“他们没有找你吗?他们没有猜你可能碰到意外吗?!”我的脑子里不浮出这个画面;发黄的白骨半淹在湖底墨绿的泥巴里,上面掛了几丝腐烂的衣服和一些乌七八黑的水草,周围漂着一些鱼大便和细碎的浮游物…..,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胃在翻搅. 麦可还是很无奈的样子,眉也下垂着:“就像你说的,我不是会游泳吗?没有人会想到我居然可以淹死在湖里,而且,那时湖比现在大很多,就算他们怀疑我淹死在湖里,要打捞也很不容易,因为新的房子盖得离湖越来越近,所以现在你看到的湖,是已经填小过了的.” 我不觉开口问他:“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1983年.”他回答,然后他竟可以一笑:“是多久以前,你自己算吧,我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 我不”呃~”了一声;1983年–那我还没有出生呢;我突然想到,那时候应该还没有mp3,也没有子弹火车,如果仔细去想,这世界在这几十年里许多事情都进步很多,可是,在亚当一定只能配夏娃这一点上,显然是不成比例的落后. 但是在同时,我直觉想到,如果说这个湖已经被填小了,那现在也无从知道麦可的尸骨究竟是在湖里,还是–在某一栋房子下面,比方说舅舅家,或是蔷薇先生家?所以,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希望找到他的残骸了? 当我正在哀伤的心情中–不知道是为了麦可的不幸,还是为了我自己”要和自己的人长相廝守为什么永远都是那么难”的慨,麦可”所以~”一声,沮丧的开口: “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逻辑或是定律,总之,一个灵魂没有办法离开他的遗骸,我是註定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我洩气的怔怔发愣在那里;雨变小了,可是仍在不停的滴着,天朦朦,湖也朦朦. 好一阵子,我才想起来问他: “你怎么知道的呢?你试过离开这里吗?” 麦可看我一眼,是很无奈的眼:“我有回去我家看我爸妈,相信我,我还是会想念他们,可是他们后来搬家了,我想跟过去,可是跟到半路,我觉得–“他停住,好像在思索要用什么方法形容我才会听得懂,然后:“我好像要”死”过去一样,觉得四面而来的力量,不知道是力还是张力,好像把我整个人挤碎或吹爆那样,总之,我看到自己在眼前蒸发,眼前都是白雾,所有的东西都几乎消失在雾里…..” 我听得嘴巴张开来,手指僵硬,忘记呼. “然后我回头往湖的方向回来,于是我又”活”回来了.”他肩膀一沉,一口气讲完. 我又把他抱过来,他在我怀中静静躺着没有动. 我的心里已经转到几万丈外;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唸书,像舅舅一样唸到好学歷,做很好的工作,赚很多钱,然后,我要买下这块地,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的守着这个湖,守着麦可. 这个念头给我很多欣喜,我在心里奏起了动物狂节的终段(saintsaenscarnivaloftheanimals,quot;finalquot;),脚指头也想打拍子;我从来没有对”未来”有过这么多欣的期盼,也从来没有一份让我这样篤定的伴随;我抚着麦可的头发,诚心谢上帝让我有麦可可以. 我们这样静静的在一起不知道有多久,忽然一个念头游过我心上,我不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要跟你爸爸讲你是同恋呢?” 麦可躺在我怀里动也没动,我几乎以为他没有听见,或是睡着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带着几分困惑,说: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想结束那种”我是秘密”的子,我觉得很烦…..” 我同意到极点,在那儿一直点头. “也许,“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再说:“我不是觉得”烦”,而是觉得寂寞吧?我是那样不见天,我很想,也很希望被,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以为如果承认我是怎样的人,就可以找到跟我牵手的人,这样我会快乐……”讲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岔声,好像哽住一样;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头顿住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要点下去. 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彦的容顏又回到我的心上,彦和我都互相明白,我们也是彼此唯一的”牵手”,可是,我们有因此而快乐吗?我不能说我们从来没有快乐过,可是,那种快乐的觉是说不上来的虚幻飘渺,更多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觉抹灰了一丝丝明朗的快活,让我厌倦疲倦到极点;我不觉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那种无奈,困顿的觉. 麦可好像没有觉到我在摇头一样,过了几秒鐘,他仰起脖子,抬眼看着我,双瞳闪着晶亮的光,说: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我有达到我的目的.如果我不承认,就不会死,我如果不死,就不会遇见你,不是吗?” 他的话,与其说让我”惊喜”,不如说是–愕然?以生命达到的目标,尤其,是一个十七岁的生命啊,我的心痛起来,轻轻把他的脸抱起来,吻着他的额,他的鼻尖,他的…..,然后他一隻手举过来,抚着我的后脑,五指轻轻的放在我的头发里面,然后他撑起上身吻了我…… 好一会儿后,他悄声,轻轻的,但是我知道他衷心想知道答案的问:“你曾经过别人吗?像我一样?” 我不怔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过别人吗?那当然.可是,我曾别人像麦可一样吗?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点了头,又摇头. 隔了几秒鐘,麦可才小心翼翼的问: “他~是谁呢?” 我叹出一口气;彦,彦,彦是我的快乐我的伤痛我的心脏我的眼睛我的呼我的生命我的所有一切…..,如果我的灵魂是一个木偶,彦绝对是所有的线,他的一举一动一起一伏完全掌控了我,他…. 我不又叹一口气,“他,是我同学,我唯一的…….”我几乎要出口说”人”,可是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哽住,我说不出来. 麦可一双澄亮的眼睛仍然坦然的望着我,好像在等着我;在这样眸子前,我不觉如喃喃自语般的说: “这个故事,实在太长了….” 可是,在那一剎那间,从来没有过的和盘托出的慾望突然涌上我的心头;彦和我的世界,整个环境认为我们应该留在不见天的地狱,我不甘愿那样屈辱的过下去,于是企图寻求改变,但问题是,当我们所谓”挣牢笼”,“回归自我”后,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灾难呢?我不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雨已经停了,雨水把晒热的地浇出热雾,但是雨后动的空气却带着阵阵凉意,在这冷热替间,我的心下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望着前方隐约自白云后透出的蓝空,开始说: “那年……”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