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想到学长的外套还在她那儿,她忘了拿去干洗,话一出口,再无从辩驳了。 陆诏年悻悻地跟着两位学姐来到巫家坝机场。 天已晚,机场四处点了灯,人们忙碌着。女孩们在停放飞机的仓房旁边站了会儿,一个穿半裙套装的美国女人了过来。 城里的美国人时常到学校来找翻译,陆诏年一不需要练习口语,二不愁生活费,从来不当一回事。这回没有推拒,是因为航空志愿队这帮美国人与小哥哥相的关系。 陆诏年她们走进仓房,围在一起的飞行员立即收起了作战地图。其中一个叫耐尔的飞行员认出陆诏年,笑着:“噢,lady l!你来给我作翻译??” “lady l?” “这位是l的妹妹!弹得一手好曲子。” 陆诏年也不谦虚,笑道:“看来弹一晚上还不够?” 耐尔玩笑:“我现在就想听,可惜,今晚我们要待在这儿了。” 不止飞行员们身负要务,等待陆诏年她们的是一大摞文书的翻译工作。 工作间隙,文职人员给她们送来茶水和几块饼干,陆诏年趁机打听陆闻恺的去向。 美国女人摇头:“抱歉,我不是军方的人员。” 想来中国空军与志愿航空队在编制上有诸多区别,一个飞行员启航,极有可能是秘密事项。 陆诏年埋首文件,忙到半夜。耐尔他们在飞机旁边支起矮桌,开始打扑克。吵闹的声音传到楼上,让两位有点无法专心。 陆诏年本不受影响,忽然听到什么“航”的话,她丢了笔,忙向美国女人询问:“发生什么了?” “抱歉,我——” 陆诏年打断对方敷衍的说辞:“我要知道是哪一架飞机!” 女人打电话到监察台,回复陆诏年,“似乎是一架伊十五,中方的人。” “老天!拜托,第二十二中队就派出去三架,如果碰上本人,有点不妙。” “问题是这个天气,在热带雨林里失航向,那真遭罪!” “他们什么时候能丢掉那破破烂烂的苏产战斗机?” “等他们那些雏鸟似的飞行员不再破坏p-36的时候。” 美国飞行员还有心思说笑,令人生气。 女人催促陆诏年回到位置上,继续她的工作。陆诏年看着桌上的你时钟,深不安。 也许小哥哥说得对,杳无音信比保持联系更好,如此一来,她就只是患得患失而已,不似此刻,具象的恐惧在内心扩大,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就在手到麻痹,无法动作之际,天空传来飞机轰鸣声。 “噢!他们回来了!” 飞行员站起来,还未全部涌出去,穿着飞行连体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把护目镜别到额头上,紧迫地说:“加油!” 陶申驾驶的老伊十五在缅甸境内失去踪迹,陆闻恺与各个监察点的人员一致怀疑,他碰到了机。 缅甸闷热的天气,让陆闻恺小腿旧疾发作。他几步走上二楼办公室里间,忽略了几位女孩。 陆诏年思忖着,走过去。就在门边,她看见陆闻恺娴地取出柜子上的药瓶,然后坐下来挽起腿。 仿佛壁虎一样,一道狰狞的伤疤攀在他小腿上。 “小哥哥……”陆诏年惊疑不定地走过去。 “哦,你来了?”陆闻恺这才注意到她。 “这是怎么了?” “我回来加油。” “我是说你的腿。”陆诏年在陆闻恺身旁蹲下。 “过去一点小伤。”陆闻恺擦了药酒,放下腿,就要往外走。 美国女人来敲了敲门,“耐尔他们已经出发了,你暂时不用出去。” “那是我的队员。”陆闻恺坚持。 “你知道,你的飞机需要修补。” 陆诏年跟着他们下楼,来到飞机加油的轨道上。 陆闻恺的飞机的确破败不堪,机翼上的油漆早已擦刮殆尽,出腐蚀的金属。 杜恒大队长的命令传过来,第四大队必须原地待命,陆闻恺闷沉得无处可发。 美国志愿队的人启航了,仓房里就只有几盏灯照应着飞机。陆闻恺忽然笑了下:“那么玩桥牌吧,我教你。” 陆诏年想要说“没事的”“没关系的”,可对他来讲,很苍白吧。陆诏年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说:“我还有工作。” 陆闻恺带有训诫意味地,将一张扑克轻轻拍在陆诏年脸上。 陆诏年抬手去拿,却觉到他隔着扑克牌在抚摸她。 他轻哼《莉莉玛莲》的曲调,画过她的眉目、直的鼻梁,最后来到嘴。缱绻连,似吻。 陆诏年一下拂开扑克牌,拽住陆闻恺衣襟。 矮桌翻倒,凳子歪斜。 飞机的影笼罩他们,陆闻恺单手撑在陆诏年身上,另一只手护着她后脑勺。 第四十章 “陆诏年?” 听到动静, 学姐到阑干边,探头往楼下望。飞机停放在宽阔的仓房里,仔细瞧上一眼, 才觉得它惊人的巨大。 陆诏年无法再忍受隔着扑克牌的触摸,本意是想拥抱他,却不小心将人拽倒了。二人蓦然接近,就要为人所发现的觉刺着神经。 他们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响动,几乎屏住了呼。 可在这时, 陆闻恺却俯身, 贴抵陆诏年耳垂,低声道:“你觉得我不敢么。” 敢什么? 陆诏年睁大眼睛,咬住。 脚步声响起,学姐似乎回到了工位上, 仓房里安静下来。灯盏沿着梁柱垂下来, 灯泡的光直进眼睛里, 陆诏年到眩晕。 她侧过脸去, 垂下眼睑。影里,仿佛晚开的玉蝉, 一种生长在沼泽地与水杉林里的褶皱的淡紫鸢尾,身姿绰约。 陆闻恺喉结滚动, 而后站了起来。他伸手把陆诏年拉起来,装样子似的拂去她肩背的灰尘。 “你刚刚……” “你去做事吧, 很快会有机械师过来检修飞机。” “哦。” * 陆诏年她们完成了文稿, 陆闻恺顺道送她们去航空司令部。 学姐负责把文件上去,陆诏年在办公楼大厅等着, 蓦然听见指挥官的办公室传来争吵。声音惊动了驻守的士兵, 没一会儿, 杜恒从楼上下来,拽着陆闻恺离开办公室。 杜恒看见陆诏年,不方便多言,只道:“出了事儿,惜朝兄今晚有得忙了,你先回家。” “什么事儿?”陆诏年默了默,又问,“陶申人找到了吗?他是不是……” “受了点伤。” 陆诏年松了口气,“那小哥哥还有什么事要忙?” “写报告。”杜恒无奈地笑了下。 虽然能稍作休息几天,可战时状态,他们照例需要巡航。今晚轮到陆闻恺,他带了两个队员飞缅甸监察,却遇上了积云。他们准备返航时,下起了雨,陶申为了保持油量,没有继续抬升高度,与陆闻恺他们失散了。 陆闻恺用无线电联络陶申,信号不好,陶申开始报了一次,后来就断线了。 油量不足以支撑陆闻恺立即返回寻找陶申,他与另一位队员只得先返回昆明,过程中联络几个监察点,都没有发现陶申的踪迹。 后来耐尔几个美国飞行员在丛林里找到了飞机残骸,依据他们天气、风向与他们过往服役的经验,找到了陶申的跳伞坠落点。 陶申发现不明飞行体,准备报给监察点,可机快速俯冲下来,用机扫他的座驾。为了躲避机袭击,陶申临时跳伞,手脚摔折了,极可能面临截肢。 * 翌中午,陆诏年把衣服送到洗衣店干洗,在旁边的咖啡馆门口听见-女谈论着一位飞行员重伤的事情。 陆诏年给学长捎了口信,叫他晚上自己来取大衣,一路小跑去机场。 陆闻恺不在,中航公司的机长吓唬陆诏年,她兄长很可能被革职,调去开运输机。 “那倒好了,我们一家人能省心不少呢!” 陆诏年白跑一趟,赶回学校上课。中午没吃饭,课堂上,她肚子咕噜噜叫,惹得同学们笑个不停,课堂气氛都因此活络不少。 陆诏年的糗事不多这一件,可这种事还是教人有些难为情。下课铃一响,陆诏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陆诏年遇到学长,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不过经学长提醒,她才想起打通电话到总部,询问陆闻恺的情况。 电话从后勤徐主任转接到杜恒驻地,杜恒未透太多,陆诏年听出来,陆闻恺应该在受体罚。 想到陆闻恺腿上有伤,却还要像学生一样受罚,陆诏年闷闷不乐。 但队员出了事,小哥哥心里比她更不好受。 陆诏年擅自做主,决定去医院探望陶申。 印度□□,尤其在越南的法国人把昆明当做避暑度假地,在这里买到正宗的洋货,并非稀奇事。陆诏年在法国人的面包店买了些甜面包与酪,又去对街的冠生园称了招牌的陈皮梅。 陆诏年偷偷吃了几块,来到医院,被告知陶申手术后还没有苏醒。 “情况到底如何?”陆诏年追问。 如果陶申没办法醒来,甚至失去生命迹象,陆诏年不敢想。她还是过于乐观了,竟然给陶申买这些吃的?她留下花束,把吃的带走了。 回到宿舍已是傍晚,陆诏年头昏眼花,险些不慎从楼梯上摔下去。 陆闻恺从背后扶住了她。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