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 油灯下,女孩一笔一划认真作文,少年坐在旁边看书。气氛恬静得让门边守候的又绿快睡过去。 翌,长工背着陆诏年上学堂,陆诏年眼皮直打架,到了学校,还是一声惊雷叫醒了她。她吓得哇哇大哭,长工只好把她背回去。 夫人得知陆诏年没去上学,质问她,昨晚是不是没写完功课,找借口不去上学。陆诏年委屈巴巴地说,作业上去了。 陆诏年怕打雷,有时还被雷声吓得躲到柜子里去。人们说这是命里带的某种煞,夫人向来不在这方面苛责她。 大雨下了一整天。傍晚,陆闻恺放学回来了,浑身淋得浇,用人赶忙撑伞、拿巾。陆诏年听到动静,跑出去看。 只见陆闻恺打着哆嗦,被姨太太带回小洋楼。 不知怎的,陆诏年想追过去。可还未踏出院子,又绿一声“小姐”就把她叫了回来。 “用饭了。” “那……他们呢?” “小姐是说姨太太他们?他们一直单独用餐呀,等我们吃完了,厨房会送过去的。” “吃完?” “小姐不知道吗?” 夫人让又绿下去歇着,把陆诏年叫到身边来。 “母亲,哥哥……淋了雨。” “嗯,我已经叫厨房熬姜汤了。” “哦。” “今天有你最吃的糖醋排骨。”夫人给陆诏年夹菜,“多吃点。明天可不许不去上学了。” 这早晨,夫人亲自给陆诏年穿衣裳,看着长工送陆诏年去学堂,直到望不见影了,才垮回门槛。 长工问,小姐累不累。陆诏年说,不累,她今后都要自己走路。长工摸摸陆诏年的头,笑说,小姐真勇敢咧。陆诏年暗暗想,这才不叫勇敢。 陆诏年给自己鼓劲儿,今天一定要好好听老师讲课,否则晚上回去,陆闻恺问起,她又是一问三不知。可能不让他看低她了。 国文课上,老师叫到陆诏年名字。班里同学哄笑,陆诏年也以为这次又要挨批评了,可老师温柔地笑着,让她上台朗诵她的作文《小哥哥》。 第一次受到老师表扬,陆诏年心动不已。这股力量促使她认真上完一整天课,使她一放学,便迫不及待跑回家。她催促长工:“快点儿,快点儿!” 回到家,陆诏年把上台念作文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颇高兴,招呼厨房做一桌好菜。 陆诏年长睫扑扇,问:“能不能让他们过来用饭?” “闻恺昨天淋了雨,夜里发烧,进了医院。” “怎么没和我说?” “和你说,你能做什么。快些去写功课罢,一会儿吃饭。” “可是……”陆诏年终是什么也没说,慢腾腾地上了楼。 * 这一夜很漫长。陆诏年很晚睡去,翌晒三竿才被又绿叫醒。 “小姐,麦老爷他们来了!” “哦……”陆诏年起身,任又绿帮她穿衣,梳发。 “又绿。” “小姐?” 陆诏年低头:“我好想他啊,梦里全是他……” 第十三章 说来希罕,陆诏年的姨父是一个英国人,准确来说是上世纪移民英国工业城市伯明翰的尔兰人,hugh mcconaughey,中文名麦修。尔兰独立战争时期,麦修因为公司的运输业务,刚结束一次环太平洋游历。麦修会讲法语和常范围的德语,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委派到中国工作。来到重庆,他迅速地学习了方言。 因地方势力雄盛,不乏有洋人加入袍哥。但陆霄逸并不信任这些“洋鬼子”,一开始对麦修多有防备。两三次往来后,陆霄逸发觉麦修并不像一般洋人那样假绅士,他豪耿直,有令人欣赏的地方。当麦修向陆霄逸提起做生意的打算时,陆霄逸同样耿直地给予建议。 麦修的饭店开起来了,除了外国人,光顾最多的是袍哥。麦修因此加入了袍哥,成为陆霄逸与外国商人、政客间的不二桥梁。一次宴会上,麦修见到陆霄逸的妹,一见钟情。 陆诏年最听麦修讲他与小姨艾维的罗曼蒂克故事。艾维教麦修中文,被麦修打动,坠入河。艾家双亲已经过世,担心做家长的陆霄逸与夫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还计划出逃。但陆霄逸最终同意了,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他们家住对岸南山上,一栋可的红砖洋楼。陆诏年曾在那儿度过一个炎热与的暑假,和陆闻恺一起学会了骑马。 陆诏年挥去多余的思绪,去跟母亲请安,然后下楼。 陆诏年没见着姨父,用人说麦老爷和老爷到里边谈事情去了。陆诏年从用人手里接过三岁多的表妹麦麦,她着糖,细声细气地叫“年姐姐”。 过了吃早餐的时间,距离中午还有一阵,陆诏年吩咐厨房做小孩吃的南瓜调羹,想找又绿,一时却不见了人。 陆诏年带麦麦踅至偏厅,只听又绿刻薄地数落勇娃子,而勇娃子毫无招架之力。 陆诏年把又绿叫过来,没有责备,只让又绿去把她的洋娃娃拿过来,给麦小姐玩儿。麦麦却咕哝说,不要洋娃娃,要听年姐姐弹琴。 陆诏年道:“姐姐弹得不好,陪你玩别的吧?” 麦麦不依,脸蒙进陆诏年的旗袍,滚来滚去。 陆诏年只得应了,坐到钢琴前,和麦麦一起弹琴玩儿。麦麦要听曲子,陆诏年弹起好几年前的行歌儿,让又绿来唱。 冯清如拿着东西路过,驻足聆听。勇娃子也来了,远远地站在角落里。 又绿转眼瞧见,蹙眉道:“没活儿做啊你!” 冯清如笑着走了。 又绿懵了,忙道:“大少,我可不是说你!” 冯清如回眸,打趣道:“啊?不是呀。那你说谁呢。” “我,我说勇娃子!” 冯清如掩笑:“我去邮局寄信。一会儿姨母要过来用饭,勇娃子,你记着时间,去码头接啊。” “记着咧!” 待冯清如跨出门,又绿低声数落勇娃子:“大少爷不在,你就这么游手好闲。” “没听到大少吩咐?我事情可多了。” “那有我多?我从早上起就伺候小姐梳妆……” 陆诏年假装咳嗽一声。 又绿瞧过来,赶忙又解释:“小姐,我不是嫌累,我……” “好啦!你们俩吵以上无嘴,吵出名堂了嘛?平时还要我听你的呢,这下又要我来教你了。” 又绿低头。 “绿姐姐为什么要和勇娃子吵架呀?”麦麦声气道。 “不是吵架。”陆诏年点了点麦麦鼻尖。小孩有着柔软的亚麻头发和一双灰绿眼睛,是洋娃娃。 “他们亲热才这样呢。” 又绿面颊发烫:“小姐,你胡说什么呀。” 勇娃子挠挠头,嘀咕:“小姐,我去看看有什么忙的。”手足无措地离开了。 麦麦嘻嘻笑。 “笑什么呀?”陆诏年问。 麦麦捂嘴巴,仍笑。 又绿不肯唱曲子了,陆诏年便不再弹琴。可麦麦挽住她胳膊,不依。 陆诏年叫用人们来玩捉藏,麦麦终于肯从离开琴凳。 少倾,陆霄逸和麦修来到客厅。麦麦一下子扑向父亲怀里,麦修人高马大,举起她托到肩上,像什么魔术把戏。 陆诏年同麦修问好。几人在沙发落座,麦修问陆诏年的旅程,陆诏年又讲了一遍,不过这次斯文许多。 期间麦修大笑?几次,麦麦跟着笑。陆诏年愈讲愈觉得她这趟旅程失败,无趣。 “还是请姨父讲你的历险吧!” “过去式了。” “你总要讲给后来人听。” * 中午,艾维乘船从南岸到东水门,勇娃子驾车将她接到公馆。 艾维先上楼看望她的长姐。好几天没出过房间的夫人竟然梳妆好,下楼来了。 一家人在饭厅落座。麦麦挨着陆诏年,艾维姨母担心陆诏年照顾麦麦,不能安心吃饭,便在旁边挨着坐。 虽然只隔一个座位,陆诏年心底却有点别扭。不是不喜姨母,而是计较着,姨母发觉了她和小哥哥的古怪,将此事油加醋告诉了母亲。 然后一切都变了。 可是陆诏年偏还不能表现出与姨母的嫌隙,那样母亲会怪罪她,更会怪罪陆闻恺。她们认为,他蛊惑了她。 艾维道:“小年现在什么打算?” 夫人道:“恐怕只有在家做一辈子娇小姐了。” 陆霄逸叹息:“小时候闹起来讲胡话,什么出家做尼姑,这下可好。一语成谶。” “呸呸呸!”夫人道,“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不兴说。” “我要念书。”陆诏年忽然道。 好几双眼睛看过来,都惊诧不已。 “我要回去念书,考大学。” 冯清如欣喜道:“当真?” 陆诏年郑重地点头。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