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恺只是笑。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摊开手心,现出一枚月牙发卡。 “你落下的。” 陆诏年从他手里拿发卡,碰到他手心。 忽然,手被握住。 “为什么骗我?”他注视她眼睛。 是时隔一年,他质问,她当初为什么没有赴约,同他一起远走高飞吗? 还是说…… 陆诏年仓皇无措。 “你没成婚。”他说出来了。 陆诏年一下出手,发卡掉到了地上。 他们在彼此的眼里捕捉到隐晦而复杂的情。 陆闻恺弯捡起发卡,用手帕擦了擦,又轻又缓地靠近陆诏年,为她别上发卡。 “该上火车了。”陆闻泽提醒。 “嗯。”陆诏年摸了摸鬓边的发卡,对陆闻恺说,“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 陆闻恺道:“年年,很多事情,一眨眼就过去了,子过得很快。我有我的抱负,你也会找到你的理想。” “是吗?可是,我……” “没有人生来就注定做什么,你可以选择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只有别离时分才会突然说一些郑重的话,陆诏年切实地觉到别离来临。 “年年,再见。珍重。” “陆闻恺……好好照顾你自己。” 陆诏年跟着大哥他们上了火车,不住地回头。 “在一起吵嘴,这会儿又舍不得小哥哥了?”陆闻泽打趣。 陆诏年面上一热:“谁舍不得他了!” 呼啸声里,她看见那个人留在原地,离她愈来愈远。 * 晌午,航校里有些热闹。陆闻恺刚回来没多久,就被一个宿舍的弟兄逮住了。 阎孟双一把搭住他肩膀,道:“两天了才回来,该不会老高给你特训了?” 陆闻恺笑,把一盒点心果子到他怀里:“买回来孝敬你们仨的。” 广东仔杜恒夸张地嗅了嗅陆闻恺身边的空气:“原来不是去做情报,是去调情了啊!” 阎孟双也闻了闻,倒是没觉出什么:“不过惜朝兄,每回休假回来,总有种整饬了一番,很讲究的觉。” “没错,还回回都带好吃的回来。”杜恒扒拉开那盒点心果子,一个到嘴里,“惜朝兄,你怕不是……” 杜恒与阎孟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陆闻恺拂开他们,往宿舍走去。两人追上来,戏谑道:“你不会趁假期赚外快去了吧?” “譬如说和富家太太游山玩水……” 陆闻恺笑着摇头:“这应该是你俩的梦想吧?” 还没走到宿舍门口,他们就被面走来的几人拦住了。 上次与他们发生冲突,被陆闻恺揍进医院的赵元驹回来了,虽然还杵着拐杖,但气势和从前一样嚣张。 “妈的,你还没滚出航校!” 阎孟双正要开骂,陆闻恺轻轻拦下,波澜不惊道:“我凭本事站在这儿,你有伤不养病,是想我再把你送进医院?” “陆闻恺,我不怕你言语嚣张,你迟早得滚蛋。” “怎么,还得等到你舅父从美国回来?你倒是可以一试,是你舅父关系硬,还是我陆闻恺本事硬。” “你以为飞行大队缺不了你这个学员?”赵元驹冷笑。 陆闻恺不再与他费口舌,推开挡路的人,往宿舍走去。杜恒跟着从旁而过,故意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宿舍里,陆闻恺上铺的兄弟正坐在陆闻恺的铺上吃饼干,渣碎落在被单上。 杜恒一瞧,“嘶”了一声:“顺儿,你趁惜朝兄不在,竟然……” 周耕顺是他们四个里年纪最小的,在皖北老家的大族里也是末子,不受器重,做事谨小慎微。他抬头看见陆闻恺,赶忙站起来,拍掉上的饼干渣碎。 陆闻恺无奈道:“吃吧,我不在,你们也不管他,连食堂饭都吃不上。” 阎孟双这才道:“甭说了,就是赵元驹那厮……” 周耕顺示意阎孟双别说了,免得引发冲突。 杜恒把点心给周耕顺:“喏,你惜朝哥哥专门给你的。” “那盒你们吃吧,顺儿不是喜饼干么。”陆闻恺拿出另一盒铁盒饼干,一看就是进口货。 “好哇!”杜恒眯眼打量顾惜朝片刻,“这下你可没法推了,说吧,你去南京都做什么了。” 阎孟双慢半拍回味过来,他们穷学生哪有钱买这个,也追问:“不会真让小杜猜中了吧?” “……” 陆闻恺往铺上一躺。杜恒和阎孟双默契地上来:“说不说!” 陆闻恺费劲推开他们俩,道:“我妹妹来了,我去看她。” “你还有个妹妹?” 陆闻恺侧身朝墙壁:“我休息会儿,下午还有课。” “你真有妹妹?” “喂?” * 数天后,陆诏年乘船回到重庆。 大哥因为要去别的地方考察,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返家,他们派了一个业务员照顾陆诏年。业务员是一位女士,叫赵小小。陆诏年客气地叫她赵小姐。 赵小姐照顾陆诏年在船上的起居饮食,言行体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陆诏年总觉赵小姐对她有些不屑,像是大材小用了。换作别人可能会有些忐忑,而陆诏年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人不会喜她,不该待她好。 抵达重庆当天,一家上下都来码头接她。那阵仗,不知实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哪家的千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荣归故里呢。 大少冯清如邀请赵小姐到家里歇息,吃顿便饭。赵小姐婉拒,称公务在身,以后有机会再拜府上,到时还望贵府勿嫌弃。 辞别赵小姐,陆家人打道回府。道路拥挤颠簸,陆诏年却一点不嫌烦,一个劲儿地说此行的见闻。 又绿打趣地问她二少爷的事情,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是回来还是不回来。陆诏年皱皱眉头说,大哥也没和我讲。 “你大哥就没想着把二少带回来,让你一个人先回来,是让你在老爷跟前‘打掩护’。等老爷气过了,他才好回来。” “哦,我想也是这样……”陆诏年说着,忽然有些心虚。 哪次大哥出远门,大嫂不盼着的?大嫂在家中盼着,大哥却在外和女明星共居一室。 这次远行,原本该是大嫂和大哥一起出去的,偏生让她去了。大嫂嫁到陆家这么些年,持家中大小事体,孝敬公婆,待她也好极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对大嫂隐瞒此事。 陆诏年兀自忧虑着,回到公馆,不见母亲接她。冯清如说,夫人在楼上休息。陆诏年奇怪,这才傍晚,母亲哪会这么早就休息。 “母亲!”陆诏年大喊着上楼。 又绿忙跟过去,劝道:“小姐,夫人休息着呢。” “可是,我回来了呀,母亲难道不想我吗?” 又绿出为难之:“夫人身体不适…?…” “怎么回事?”陆诏年也不等又绿解释,直接闯进了房间。 夫人已经听到陆诏年的动静,正由用人服侍着从上坐起来。 “母亲!”陆诏年到母亲身旁。 夫人脸苍白,挤出一点笑,更让人心惊。 “怎么病了?”陆诏年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握住母亲的手,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上回在院子里睡着了,着凉了,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了。”夫人抬手抚摸陆诏年头发,“南京好不好玩呀?” “我还去了上海呢!不过……就那样吧。”陆诏年乖巧道,“母亲,真的没关系吗?看起来不大好。” “嗯,你让我现在躺下来,就更好了。” “那……明早我再来跟母亲请安吧。” “嗯,乖。” * 晚些时候,陆霄逸回来了。陆诏年害怕他问起陆闻恺,一开始躲着。做父亲的以为是自己回家晚了,惹女儿闹脾气了,亲自到房门口,哄陆诏年用晚饭。 陆诏年只好出来。令人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提到陆闻恺,只是关切地问她这一路的经历。 结果陆诏年反倒忍不住了,说:“其实,其实二哥……” 姨太太关切道:“怎么了?” 陆诏年咬咬,不说了。 陆霄逸见状,道:“今下午我收到你大哥的电报了,闻恺执意念军校,当飞行员。他打定主意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这脾气啊,跟我当年是一模一样。你们也不要太心了。” 姨太太松了口气,却也忧虑:“军校多苦呀,这孩子……从前我劝他,就怎么都劝不了。” 陆诏年道:“意思是,你们都同意了?就这么放任他?那何必费这一番功夫,我也傻傻跟着去了……” 冯清如道:“小哥哥隐瞒家里这么久,决心之大——” 陆诏年急道:“我是说,我是说……反正他做什么与我何干!”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