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听,他声音比往常喑哑些,可陆诏年想着别的事,没察觉。她皱眉,“那么也不是不能在家里吃,叫用人买回来就成了。你何须带我出来,受我‘吩咐’?真是小气,我不过叫你赏人tips……” 陆闻恺笑了一声,“也学上洋腔了。” “谁让我有个洋姨父。” 不知何故,二人静默了。那好一阵子未见的生疏使他们言语都怪异的客气。 陆闻恺领陆诏年来到一个人为患的铺面,道:“大哥让我照顾你。你第一次出远门,我应尽责带你到处走走。” 铺面窄小破落,从早到晚只卖鸭血粉丝汤,一碗两角钱。 南京人吃鸭是出了名的,板鸭、盐水鸭还有用内脏烹制的鸭血粉丝汤。据老饕食客称,这间小店的鸭血粉丝汤是南京城里最好吃的。陆闻恺吃过一次,确有点难忘,每回上南京,都要来吃。 今赶上集市,远近的人们都来游玩,这家店的人也格外多起来。 陆诏年从来就没什么耐烦心,此时更有点赌气似的,道:“非吃这家不可吗?” 陆闻恺看着陆诏年,陆诏年忽有所躲闪,别过脸去。 最后还是等下来了。二人进了店,不到片刻,便吃上了鸭血粉丝汤。 汤鲜美,正适合秋冬吃。陆诏年愉快地享用美味,没一会儿又想起章小姐。她斟酌着出声道:“你知道章小姐什么时候和大哥好的?” 陆闻恺抬眸,低头吃粉丝。 “我问你话。” “食不言。” “少拿这些话诳我。” 陆闻恺抿了抿,道:“大哥的私事,哪里是我能过问的。你要是好奇,今晚等他们回来,你可以问。” “那么,”陆诏年道,“昨晚你在等章小姐回来吗?” 陆闻恺很平静,“哦,原来是你在偷看。” “偷看?”店里人声鼎沸,陆诏年仍觉难堪地低声音,“我本还没看清她的样子。” “画报上你应该见过。” “我是说……” “就是为大嫂鸣不平,你我都没资格。”陆闻恺端起碗喝了口汤,取出烟来,踱去店外。 “快些吃罢,冷了就不好吃了。” 荤汤热腾腾的气扑在脸上,发烫。陆诏年觉得这些话还是唐突了。 哪里是为大嫂鸣不平,分明是她自己心头有鬼。 作者有话说: 情开文,忘了接下来是双周榜,赶不及榜单啦。抱歉!两周后再来看更新吧 第九章 一碗的份量对她来说有点多,但她愣是都进肚子里,汤也喝光,像要填什么似的。 之后她走出去,到他身边。他手里的烟早不见了,垂在侧边,他望着不远处巷口的梧桐树。地上落叶卷了一堆。 “回去吧?”陆闻恺偏头,目光垂过来。 陆诏年不自然地避开,道:“不是要带我到处走走吗?” “那么你想去哪儿?” “也没来过南京,总要都去一去。” 陆闻恺笑了下,“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你嫌麻烦,我自己去好啦。” 陆闻恺当然不会任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闲晃,陆诏年这么说,只是些微的赌气,带着一贯的同哥哥撒娇的神气。 在陆闻恺眼里,变成了“将法”。他无奈地哂笑,道:“我一时也想不到哪儿好,走这么走走吧。” 陆诏年没吭声,见他往巷外马路走去,慢跟着。 看惯了重庆城崎岖狭窄的坡路,走在这一条路能望到老远的平坦道路上,心也跟着空的。他们沉默着,真作赏景一般。 秋带着点白霭的光倾洒在路边的低矮楼房上,阑干上的红海棠单随微风飘,空气里有香甜的糖炒栗子气息。 陆诏年一下就被引,往四周没找见,抬眼瞧陆闻恺。无需她说,他笑,“这个时节卖炒栗子的很多。” “是呀,我——” “刚才没吃好?” “吃么是吃了,可是,我馋呀。”陆诏年语气有些娇憨。 光落在她脸上,青葡萄般的耳坠衬得她小小一张脸晶莹剔透。长睫在眼睑下投一抹影,而后如扇子般掀起来,她看着他。 陆闻恺微怔,很快又说,“听说夫子庙那边的炒栗子不错。” “去吧!”陆诏年说着拽了下陆闻恺的衣袖,习惯成自然。 她松开,朝他抿笑,“我是说今天人这么多,想来夫子庙那边……二哥向来不大喜人多的地方。” 心底为她造作的客气发笑,陆闻恺道:“方才吃的地方不吵闹?都一样。” “哦。”他们并肩走着,她道,“这儿的生活,你习惯了?” “不习惯也要习惯啊。” “航校的生活是怎样的?”提起这个话题,陆诏年有点紧张。 陆闻恺不答反问:“坐飞机是什么觉?” “嗯……”陆诏年想了想,“一开始很新奇,但久了也没什么觉。可能是早就在《良友画报》看到过介绍。” “那么航校的生活也是一样。” 陆诏年想了想,又问:“辛苦吗?” 陆闻恺轻轻摇头。可陆诏年不信,嘀咕道:“好好的大学不念,作甚么参军……” “看来家里没少这么说我。” 陆诏年有一会儿没说话。离明园林不远了,陆闻恺想起来,便说进去逛一逛。 晴朗天气,到园子里来散步的人不少。青瓦白墙,多年没有修葺,有些地方全斑驳了。角落一隅,四周都没有人,不知因为此处背光,还是因为绿荫环绕,桥底淌水,陆诏年觉得有点冷。 转头见一位穿长衫马褂的坐在池边廊桥上烟,陆诏年险些被吓到。老人的羊脂玉烟杆垂暗紫刺绣苏荷包,座位旁边放了好几只鸟笼,蓝布罩着,不知是什么鸟。 陆诏年悄声和陆闻恺说,那遗民老爷好生奇怪。 老人噙着笑,看过来,陆诏年忙往陆闻恺身后躲。 陆闻恺向老人颔首,拉起陆诏年就往廊桥折拐的上方去了。 光照耀,池水绿幽幽。手松开了,陆诏年佯作自然道:“我本来还想看看都是些什么鸟呢。” “还以为你害怕。” 被发现了有点窘迫,“那老先生怪得很……” 廊桥上没?人,静得可怖。陆诏年低着头,“其实,是我的错。我那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拿给父亲看,你在航校的事情就这样被发现了。对不起,但你要是恨我,且恨我吧……” 陆闻恺早有预料般,“你是和大哥一起来劝我回去的?” “不是,我只是……” 三两摩登女郎从上放走来,烫了头发,撑洋伞。陆诏年没再接着说话了。 园子里没什么好玩的,陆诏年对这些山水景致也到乏味。陆闻恺就说,现在去吃炒栗子,正好。 他们在街边找到现炒栗子的老师傅,买了一袋。陆诏年一边吃温热的栗子,一边又往热闹的集市逛去,已经全然忘记先前还在担忧陆闻恺不喜凑热闹。 陆闻恺陪着她到处闲逛。只是到了夫子庙门口,陆诏年已经困乏,要回去。 陆闻恺拦了人力车,陆诏年只管快些回,和他乘一个车。挡风的折叠篷把挤着的两个人拢在影里,陆诏年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她忽然轻声说。 陆闻恺一怔,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只能回话:“这样啊。” “你不会回去,对吧。”陆诏年抬眸,几缕发丝飘过来。 陆闻恺抬手帮她捋到一边。风把她的脸吹冷了,而他的手很温热。 “冷吧。”他把掌心贴她脸颊。 “嗯。”她抿。又有些急切地说,“小哥哥……” 折叠篷松动,被风吹褶。光进来了。 陆闻恺垂下手,拢住手指。 “我不会回去的。” * 他们回到宅子,陆闻泽也回来了。 三人一道吃了午饭,陆闻泽叫陆闻恺到后边小院去喝茶。 陆诏年踅到客厅,看到一台收音机,便打开来听。 过了会儿,陆闻恺进屋来拿香烟,他听见声响,径直过来关掉了收音机。 陆诏年诧异地瞧向他。 他俯身,耳语。温热呼摩挲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待他起身,陆诏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章小姐的东西,不能动”。她捂住发烫的耳朵,腾地站起来。 旗袍下摆拽住她的动作,她一个趔趄扑进他怀里。他作势扶她,还没碰到她的手,她一下闪躲开,还用力推他一把。 “要你管!”她怒道。 “收音机放在这儿,也叫我动东西吗?”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