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咬着,道:“你既不想见我,又过来做什么?” 他也跟着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眼里是令她烦躁的笑,“你吃醋了?” 她的眉头拧了拧,当即伸手去推他,他抓住她的双手笑道:“好了好了,老板娘帮我去抓了药,大清早地帮我熬着,你这醋可吃的全没道理……” 不是这样的。她哭笑不得,她想说自己不是在吃醋,可是脸已红了,显得很没有底气。她在意的不是这件事,但她却说不出口,他忽然间侧过脸去咳嗽起来,这一回,他咳嗽了很久。 她听着他的咳嗽声,渐渐地平静了。被他抓住的手反握住了他,认真地凝注着。 “小两口的,真是情好。”老板娘倚着厨房的门,笑眯眯地道。 徐敛眉噌地一下从柳斜桥身边跳开了。 *** 到第十上,老板娘果然将衣裙做好了与柳斜桥,徐敛眉要看,柳斜桥还不让。 徐敛眉只觉他近来笑得愈来愈多,几乎有些不像他了,“那可是我要穿的。” 柳斜桥笑着朝老板娘告了别,带她坐到了马车前,才道:“去海边穿给我看。” “谁要穿给你看。”徐敛眉将脸别了过去。 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去拉她的手道:“我想看。” 她不说话了,只别扭地将他的手甩下来。 他闷哼了一声,右手筋脉痛了一刹,被他忍下来了。她却突然转过头:“怎的了?” 他摇摇头,挥鞭起行,车轮辚辚轧过路上的碎石头,颠簸之中,她靠住了他,又问:“你的右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不痛了。”他说。 她不说话了。 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驾着马车,他低声问她:“待回岑之后,你有何打算?” “你又有何打算?”她反问。 “徐国是你的,既然还给你,我自然也听你的。” 她想了一会儿,神渐渐暗了下来,“阿肇还那么小。” 柳斜桥握了握她的手,“父君可是将天下一统的希望都放在阿肇身上了啊。” “父君总是说他只要我快乐就好。”徐敛眉低着头,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可其实他心里毕竟渴望着建功立业,也总毕竟指望着我能替他完成这一切的。” “你从小就是背负着整个徐国的希望。”柳斜桥温声道,“所以你才能这样出类拔萃。” 被他这样直接地称赞,她有些不自在了,手指上的头发了结,她解不开,却还将他的头发也了进来——素净的、雪白的发。 “这六年,”她怔怔看着那白发,“辛苦你了。”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在她指间绕了几下,两缕发丝便解开了。“我不像你,我从小只是个贪玩的孩子。” 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们相识已十年了,这却是他第一回说到他的童年。 “我小时候很傻,分不清好歹,只喜着人玩。”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笑,“我的父王、嫡母、大哥、二哥……他们其实不喜我,但我总去跟他们撒娇讨糖吃。虽然每一次都闹得灰头土脸地被他们赶出去,我却不长记,下一次见到时,仍旧以为他们是对我好的。” 她咬住了。 “直到后来,我十七岁的时候,母亲被王后害死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死因,可是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我,傻兮兮地去找我父王理论,结果被他关了三个月。” 他的母亲出身低微,就同她的母亲一样,她是知道的。 “先生年轻的时候,当真是不很聪明。”她低声道。这样的事情,如何理论得?可是年轻气盛的顾却不知道王里原来已对他全是恶意,他仍旧以为大家都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一家人,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年轻的顾想不明白。 当他想明白的时候,他已不再是顾,而是柳斜桥。 “三个月后,我被他放出来。我发现王里仍旧是原来的模样,就好像少了一个人对这世界没有任何的改变。我发现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是悲伤的,他们已然都忘记了我母亲了。”柳斜桥道,“父王关了我三个月也没有让我死心,但是当我看到他们一如往常的脸,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沉默良久,慢慢地伸手抱住了他。 心上像是被虫蚁轻而不绝地啃噬着,滴着血,却又引出微的渴望。她终于明白了柳先生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清淡温和仿佛绝无所求,宽容坦然地包纳她的棱角和刺,那不是出于居高临下的怜悯,相反——那是因为他卑微而胆怯。 南方风物从眼前一一掠过。晚夏里葱茏的草木染着水汽肆意生长,目都是苍深的翠,映着天边的云霭。从旸城一路往南,行到傍晚时,路上已全无人迹,地面愈加滑,偶或布着海沙。 徐敛眉不知自己是何时进了车厢里来休息的。似乎是他劝她去歇歇,他自己却驾了一整的车。待她醒来时,外间似已入夜了,车厢上嵌着一盏小小的豆灯,正安静地燃烧着。 柳斜桥掀帘进了车厢来,影遮去大半灯光,食物的香气从他怀里散发出来。她用力嗅了嗅,他便笑开了。 “天气生不了火。”他拿出干粮来,“就拿这几块饼垫一垫吧,我到附近村上讨的。” “讨的?”她接过一看,还真是很朴实的饼,分量却足,两手才能捧起一个。 他道:“喏,我在那村里正好又找见一家,有个好看的老板娘,我便同她说……” 她羞得拼命搡他,“你又拿我寻开心!” 他清朗地大笑起来:“我喜你,自然看着你处处都开心。” 她愣了愣,低下头,“你就是说漂亮话。”FeNgye-zN.COM |